院试放榜的喧嚣，终究是被镇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冲淡了。
黎子钊高中案首的喜气，却像一坛醇厚的桃花酿，沉淀在了黎家人的骨子里，成了日后提起便会眉飞色舞的骄傲。
黎家新宅的书房内，窗明几净。
黎子钊并未如往常般埋首于经史子集。他将几大本铺子的账册摊在桌上，正用乔兮月教他的简易符号法，将数据分门别类地誊写在草纸上，神情专注。
乔兮月推门进来时，他正用朱笔在青河镇的舆图上圈画着什么。
“夫君，又在帮我看账本？”乔兮月笑着走过去，将一碗温热的银耳莲子羹放在他手边。
“娘子的家业，为夫自然要心中有数。”黎子钊放下笔，拉着她坐下，将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给她，那双总是温润的眸子此刻闪烁着探索的光芒。
“娘子你看，我将账目按你教我的法子，分门别类。本地乡邻与南来北往的商旅，其花销用度，竟有如此大的差异。”
他指着纸上清晰的图表：“自驰道拓宽，商旅客流占了七成，消费额却不足三成，且多是零买些吃食、盲盒。而家俬、成衣这样的大宗物件，他们问得多，买的少。我思来想去，不明其理，还请娘子为我解惑。”
乔兮月心中一动，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，满是赞赏：“我的状元郎，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！”
她接过图表，指尖重重地落在了舆图上一个位置——镇东头，驰道入口处，一座三层高的临街酒楼。
“问题就在这里！客流如水，咱们的池子却挖得太小，没接住。客商们来去匆匆，没有一个能让他们‘停下来’的地方。”
“此地是入镇的第一个黄金旺铺！我已让赵叔去谈，准备将它拿下。一楼做新奇的茶铺，卖花茶、茶叶；二楼开‘奇趣阁’，专卖九连环、鲁班锁、孔明棋这类新奇玩具，让那些南来北往的商客消磨时光；三楼则打造成最高端的私房菜馆，只接待贵客。”
乔兮月越说越兴奋，仿佛已经看到那座三层酒楼宾客盈门，日进斗金的盛景。“只要拿下它，就等于扼住了青河镇商业的咽喉！子钊，你觉得如何？”
“娘子此计，如画龙点睛。”黎子钊眼中亦是赞赏，“以茶引客，以奇留客，动静结合，雅俗共赏，确是高招。”
乔兮月满意地点头，正欲唤人去请赵掌柜，询问铺子进程，书房的门却被猛地推开。
来人正是赵掌柜，他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，平日里精明干练的脸上满是颓丧与压抑的怒火，进门后，竟是对着二人，深深一揖，声音沙哑：“郡主，我……办事不力，有负所托。”
乔兮月心中一沉：“赵叔，坐下说。”
赵掌柜摆了摆手，从怀中掏出那份皱巴巴的地契副本，颤声道：“那家旺铺，本已谈妥，对方一个时辰后就要画押。谁知半路杀出个南边口音的富商，二话不说，直接出了三倍的价钱！”
他喘了口气，眼中怒火更盛：“他不仅砸钱，还让跟班传话，说‘让先前看铺子的小家子知道，这青河镇的水，该换大鱼来游了’！郡主，这不是做买卖，这是指着咱们的鼻子骂，是挑衅！”
南边儿的富商……不计成本……立战旗……
乔兮月想起了谢长风的提醒，想起了南疆使节团那诡异的采购清单。
这风，果然还是吹过来了。
赵掌柜见她沉默，急得满头是汗：“郡主，这可如何是好？这镇东头就这么一个宝地，被他占了，咱们再想寻个差不多的，可就难于登天了！”
然而，乔兮月看着舆图上那个被圈出的铺子，沉默了许久，忽然，她笑了。
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懊恼，反而透着一股子见猎心喜的兴奋，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雌豹。
她抬起头，看向忧心忡忡的赵掌柜和夫君，那双清亮的眸子里，燃着比方才更盛的战意。
“难？”
她走到舆图前，拿起那支朱笔，没有去看那个被抢走的铺子，而是用笔杆的另一头，在那座酒楼旁边，重重地、霸道地划下了一道粗重的横线，将一整片临街的区域都圈了进来。
“他有钱，难道我就没钱吗？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像惊雷般在书房内炸响，带着一股子说一不二的、足以让天下所有商贾都为之胆寒的豪横。
赵掌柜被这通天的豪气震得目瞪口呆，结结巴巴道：“郡、郡主，买、买下整条街？那得……那得多少银子啊！咱们这是跟他赌气啊！”
“赌气？”乔兮月笑了，她指着地图，仿佛圈地为王的女王，眼神锐利如刀。“赵叔，他以为他抢的是铺子，是咽喉。可我要让他知道，咽喉，是可以被割断的。”
她声音沉稳而自信：“他一间酒楼，如江心孤岛。我在他周围，建起全新的茶楼、食肆、奇趣阁，甚至建起比他更气派的客栈！我用最低的价，卖最新奇的玩意儿，办最热闹的活动！将所有客流尽数吸纳！届时，他那座高价买来的酒楼，门可罗雀，便成了我这繁华盛景中，最刺眼的一个笑话！”
黎子钊看着妻子眼中那吞食天地的野心，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。他终于明白，他激动地走上前，握住她的手，声音因狂热而颤抖。
“以势合围，釜底抽薪……娘子，此乃兵法中的‘围师必阙’，不战而屈人之兵！好一个阳谋！”
他看着自己的妻子，眼中满是狂热的骄傲与爱意：“为夫今日，才算真正见识了什么叫‘格局’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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