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蝉鸣刚起时,承煜带着承砚、承锐和明玥,悄悄抵了桃花镇。
镇口的老槐树郁郁葱葱,承煜勒住马缰,望着巷子里飘出的袅袅炊烟,忽然有些近乡情怯。他已不是当年那个追着顾长安问“娘什么时候回来”的孩童,龙袍加身的岁月磨出了他的沉稳,却磨不掉骨子里对母亲的牵挂。
“皇兄,真的不提前说一声?”明玥掀开马车帘,鬓边别着朵刚摘的蔷薇,眉眼像极了青梧,只是更多了几分少女的明媚。她手里捧着个锦盒,里面是自己画的《全家福》,画里的母亲还是记忆中穿凤袍的模样。
承煜摇摇头,翻身下马:“娘既选了这里,定是爱这份清静。我们悄悄看看就好,别扰了她。”
顾长安的棋社就在巷口,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落子的脆响。承煜放轻脚步走近,透过窗棂往里看——
青梧穿着月白色的家常衫子,正坐在棋盘前,手里捏着枚白子,蹙眉思索。顾长安坐在对面,指尖悬在黑子上方,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根熟悉的木簪上,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。阳光穿过窗格,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竟比宫里的任何一幅画都要安宁。
“这步该走天元。”青梧忽然落下棋子,声音清润,带着笑意。
“你总是爱险招。”顾长安无奈摇头,黑子应声落下,却故意留了破绽。
承煜站在门外,看着母亲眼角的细纹,看着她褪去凤冠霞帔后自在的模样,忽然就懂了——她要的从不是母仪天下的尊荣,而是这份能安心落子的从容。
“哥……”承锐性子最急,早已按捺不住,伸手就要推门。
承砚轻轻拉住他,指了指墙角的竹篮,里面放着几碟桃花酥,是青梧当年最爱的口味。“等等,让娘先看到这个。”
恰在此时,青梧起身倒水,瞥见窗外的人影,手里的茶壶“哐当”一声落在案上。水溅了满桌,她却顾不上,只是怔怔地望着承煜,嘴唇翕动,半晌才挤出一句:“煜儿?”
承煜推门而入,“噗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声音哽咽:“儿臣……来看您了。”
明玥跟着跪下,锦盒掉在地上,画轴散开,露出上面稚嫩却认真的笔触。青梧看着画里那个被四个孩子围着的自己,忽然捂住脸,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。这些年她刻意不去想宫里的事,可每个午夜梦回,孩子们的笑脸总会撞进心底最软的地方。
“娘!”明玥扑进她怀里,哭得抽噎,“我们好想你!”
承砚和承锐也红了眼,一个忙着给她递帕子,一个笨拙地拍着她的背,嘴里反复说着“娘别哭”。
顾长安默默退到门边,看着这相拥而泣的一家人,眼底泛起温润的光。他转身想走,却被承煜叫住:“顾师傅,别走。”
承煜站起身,对着顾长安深深一揖:“这些年,多谢您照拂母亲。”他虽年少登基,却早已看清顾长安对母亲的心意——那不是逾矩的妄念,而是藏在岁月里的守护,比宫里任何虚与委蛇的敬意都要珍贵。
青梧渐渐平复下来,拉着明玥的手问长问短。得知承煜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,承砚的画作已成京中珍品,承锐在边关屡立战功,明玥也成了能为皇兄分忧的公主,她眼眶又热了:“都是好孩子,都长大了。”
晚饭时,小小的棋社挤了满满一桌人。顾长安让镇上的酒楼送来几样拿手菜,自己则炒了盘青菜,是青梧爱吃的清口味道。承锐抢着给母亲夹菜,说边关的羊肉如何鲜美;明玥絮絮叨叨讲着宫里的新鲜事,说父皇的书房还保持着原样;承砚拿出随身携带的画,都是描摹的江南风光,说“娘若喜欢,儿臣以后常来画给您看”。
承煜看着母亲被孩子们围着,脸上露出久违的、发自内心的笑,忽然开口:“娘,跟我们回去吧。”
青梧夹菜的手顿住了。
“宫里的事,儿臣都能应付了。”承煜望着她,眼神恳切,“您不必再躲,儿臣养得起您,也护得住您。”
“是啊娘,”明玥拉着她的衣袖,“坤宁宫的桃花都开了,您亲手种的那棵,长得比屋顶还高呢。”
青梧看着孩子们期盼的眼神,又看了看沉默的顾长安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。她曾以为逃离宫墙就能得到自由,却不知血脉的牵挂从不会被距离隔断;她曾怕回去会再次陷入纷争,却忘了孩子们早已长成能为她遮风挡雨的模样。
顾长安忽然开口:“江南虽好,终非故土。皇后……若想回去,臣愿护您周全。”他刻意用了“皇后”二字,是在告诉她,无论她选择何种身份,他都会站在她身后。
青梧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起身走到窗边。夜色中的桃花镇灯火点点,像散落的星辰。她想起当年假死离宫时的决绝,想起在江南书铺教孩童读书的平静,想起此刻桌上孩子们的笑脸——原来所谓归宿,从不是某个地方,而是心之所向,情之所系。
“明儿……”她转过身,目光温柔,“明儿收拾一下,我们回去。”
孩子们瞬间欢呼起来,承锐差点掀翻桌子,被承砚拉住才作罢。明玥抱着青梧的脖子,在她脸上亲了又亲,像只找回主人的小猫。
顾长安看着她,眼里的欣慰藏不住。他知道,她不是回到那个困住她的牢笼,而是回到真正需要她、也被她需要的人身边。
夜里,青梧坐在灯下,给承煜缝补袖口磨破的地方——他总像年轻时的太子那样,做事风风火火,不知爱惜衣物。承煜坐在一旁看书,忽然问:“娘,您当年……是不是很怨儿臣?”若不是为了护他,母亲不必走得如此狼狈。
青梧放下针线,摸了摸他的头,动作和当年在东宫时一模一样:“傻孩子,娘从未怨过你。娘只是……累了,想歇一歇。”她顿了顿,轻声道,“现在歇够了,该回家了。”
窗外,顾长安站在月光下,看着窗纸上母子相依的剪影,轻轻笑了。他从袖中取出那半块玉佩,与青梧留下的另一半拼在一起,严丝合缝。
第二日启程时,桃花镇的百姓都来送行。张婆婆塞给青梧一包新炒的碧螺春,说“宫里的茶太苦,这个解腻”;棋社的孩子们拉着明玥的手,舍不得她走。青梧一一谢过,眼眶湿润。
马车驶离桃花巷时,青梧掀开窗帘,最后望了一眼那间棋社。顾长安站在门口,朝她挥了挥手,身影在桃花瓣雨中渐渐远去。
“顾师傅会跟我们一起走吗?”明玥问。
承煜看着前方的路,语气笃定:“会的。他护了娘这么多年,往后,该换我们护着他了。”
青梧望着儿子沉稳的侧脸,又看了看身边叽叽喳喳的承砚、承锐和明玥,忽然觉得,这一路无论走多远,只要身边有他们,有那份血脉相连的牵绊,无论到了哪里,都是家。
马车碾过青石板路,驶向京城的方向。风里带着桃花的香气,也带着归人的期盼。至于回到宫里会有怎样的故事,顾长安是否会伴在左右,孩子们又会如何为母亲撑起一片天——前路还长,他们有的是时间,慢慢书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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