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的寒风像刀子一样,刮过淮州城的街道。
萧玄,或者说,刚刚在这具身体里苏醒的“孤鸾”,正踉跄地走在冷清的石板路上。额角粗糙包扎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浸透,冷风一吹,冻得发硬,牵扯着伤口,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。
但这“物理”上的痛楚,远不及他脑海中那场翻天覆地的风暴。
混乱!无比的混乱!
属于“萧玄”十五年卑微庶子的记忆(自从三岁母亲去逝后,他就卑微如尘土),如同褪色的、布满尘埃的画卷,苍白、琐碎、充满了屈辱和不甘——嫡兄的欺辱、族人的冷眼、苏婉那双含泪又最终移开的眸子、今日喜堂上那刺目的红与钻心的羞辱……
而属于“孤鸾”的记忆,则像是被强行打碎的琉璃,无数碎片闪烁着危险而磅礴的光芒,疯狂地冲击、试图融入这具身体原本孱弱的灵魂——暗无天日的谍战交锋、尸山血海的沙场搏杀、精妙绝伦的武功传承、刻骨铭心的背叛与剧毒、还有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与力量……
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,两种天差地别的记忆,此刻在他的颅腔内疯狂厮杀、碰撞、融合。
“呃……”他闷哼一声,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,才勉强稳住身形。眼前阵阵发黑,耳边是无数嘈杂的幻听——有喜堂上的哄笑,有战场上的喊杀,有密室里的低语……
我是谁?
是那个在萧家连下人都不如,未婚妻被夺,受尽屈辱,只能撞柱明志的废物庶子萧玄?
还是那个执掌南梁暗谍,手握生杀大权,身负战神传承,却最终被一杯毒酒放逐的谍首孤鸾?
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想要再次将脑袋撞向墙壁。
不!
他猛地咬牙,指甲深深抠进掌心,利用这新的痛感强迫自己清醒。
目光逐渐聚焦,变得冰冷而锐利。
无论之前是谁,现在,他就是他!
那些屈辱,刻骨铭心!那些背叛,鲜血淋漓!那些力量……正如同沉睡的火山,在这具破败的身体深处汹涌澎湃,亟待喷发!
“孤鸾已死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重塑后的坚定,“但从今日起,萧玄……不再是从前那个萧玄!”
就在他努力压制脑海中的风暴,试图理清思绪时——
“让开!快让开!”
“军情急报!拦路者死!”
一阵急促混乱的马蹄声和嘶吼声由远及近,如同惊雷般炸响了冷清的街道!
只见长街尽头,烟尘滚滚!几匹快马疯了一般冲来,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,盔歪甲斜,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疲惫,有的甚至伏在马背上,显然已是强弩之末。
“北齐!是北齐打过来了!”
“黑云隘丢了!全军覆没!”
“快跑啊!北齐蛮子要屠城了!”
马匹狂奔而过,骑士凄厉的嘶吼和沿途散落的绝望话语,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!
原本还算平静的街道,瞬间炸开了锅!
“什么?北齐打来了?”
“天杀的!不是说在和谈吗?”
“快回家!收拾东西跑啊!”
百姓的惊慌哭喊、小贩打翻摊位的碎裂声、母亲寻找孩子的尖叫……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,将之前死寂的冷清彻底击碎,整个淮州城仿佛一口被骤然砸破的沸锅,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混乱!
人流像无头的苍蝇般乱撞,推搡、哭喊、践踏……末世般的景象骤然降临。
萧玄被混乱的人流冲击着,却兀自立在原地,如同一块礁石。
他听着那些绝望的呼喊,看着那些仓皇奔逃的身影,脑海中那些属于“孤鸾”的、关于北齐军队残忍暴行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——烧杀抢掠,屠城灭村……所过之处,寸草不生!
一股冰冷的杀意,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最深处滋生、蔓延开来。
并非为了守护这座与他并无太多温情的边城,也并非为了那些刚刚还在嘲笑他的所谓“族人”。
而是一种更原始、更本能的东西——对于破坏秩序者的厌恶,对于自身领域被侵犯的愤怒,以及……对于鲜血和杀戮那久违的、几乎刻入灵魂的渴望!
他的目光掠过那些仓皇逃窜的百姓,掠过那些紧闭的商铺,最终,落在了一个刚刚被逃难人群撞倒、散落一地的旧兵器摊上。
摊主早已不知跑去了哪里。
杂乱的破铜烂铁中,一截断枪静静地躺在那里。
枪身黝黑,似乎是寻常的铁木所制,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有了腐朽的痕迹。枪头断了一半,剩下的部分也布满了锈迹和磕碰的缺口,看上去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。
寒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沙尘,掠过那锈蚀的枪尖,发出极其微弱的、几乎听不见的呜咽声。
萧玄的目光,却骤然定格在那截断枪之上。
脑海中,那磅礴浩瀚的“战神图录”传承自行运转,一股极其微弱、却无比契合的感应,从那截毫不起眼的断枪上传来。
仿佛沉睡的凶兽,嗅到了主人的气息。
他推开身边慌乱跑过的人,一步步走过去,弯腰,伸手,握住了那截断枪的枪杆。
入手冰凉,粗糙,甚至有些扎手。
但就在他握住的刹那!
嗡——!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!
那并非真实的声音,而是源于他体内刚刚苏醒的“战神图录”之力与这截断枪之间产生的奇异共鸣!
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、一种血脉相连般的掌控感,瞬间涌遍全身!
脑海中那些破碎的、关于枪法的记忆碎片——刺、挑、扫、砸、崩……无数精妙绝伦、杀戮无双的枪技,如同被无形的手瞬间梳理清晰,烙印进他的每一寸肌肉,每一根骨骼!
这具身体原本的虚弱和不适,竟在这握住断枪的刹那,被一股凭空涌出的气力驱散了不少。额角的剧痛似乎也减轻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、极度专注的战意!
他随手挥动了一下断枪。
呜——!
破空声沉闷而短促,枪尖虽锈钝,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煞气!
好枪!
不,确切地说,是找到了最适合他此刻状态的武器!
就在这时,又一波逃难的人潮涌来,其中夹杂着更加清晰恐怖的哭喊:
“北齐的先锋已经过了黑风口!全是骑兵!见人就杀!”
“领头的叫库莫尔,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!”
“快往南门跑!去州府!去求援兵啊!”
库莫尔?
萧玄目光微闪。属于孤鸾的记忆里,立刻浮现出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——北齐镇南王麾下的一员骁将,性情残暴,嗜杀成性,最擅长闪电突袭,屠城是他的“爱好”之一。
黑风口……距离淮州城,快马不过半个时辰。
也就是说,用不了多久,那群来自北方的恶狼,就会将这座已然陷入恐慌的城池,彻底撕碎,拖入血海地狱。
萧玄缓缓抬起头,望向北方的天空。
那里,乌云低垂,仿佛也被地面的杀气和血腥所浸染,透着一股不祥的暗红色。
寒风卷动着他的衣袍和发丝,额角渗出的鲜血顺着脸颊滑落,在下颌处汇聚,滴落在他握着断枪的手背上。
温热,粘稠。
他却仿佛毫无所觉。
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没有恐惧,没有愤怒,甚至没有即将面对战争的紧张。
只有一种极致的、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平静。
那是一种猛兽锁定猎物时的眼神,是一种久违的、掌控生死的力量回归后的绝对自信。
周围的哭喊、奔跑、混乱……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稳定地,将手中那截锈迹斑斑的断枪,抬了起来,手臂伸直,枪尖遥遥指向北方——
黑风口的方向!
那个叫库莫尔的北齐先锋,以及他麾下那群嗜血骑兵即将到来的方向!
这个动作,由一个额角淌血、穿着单薄破旧青袍、手握断枪的少年做出来,在这末日般的混乱背景下,显得无比突兀,甚至有些可笑。
但所有偶尔瞥见这一幕的逃难者,却在接触到他那双冰冷眼眸的瞬间,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,慌忙避开视线,仿佛那指向北方的不是一截破枪,而是死神的权杖!
然后,他们看到这个奇怪的少年,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。
那不是笑。
那是一种极度冰冷的、蕴含着无尽杀意的……嘲讽。
是对即将到来的杀戮的期待?是对自身命运的嘲弄?还是对这片天地不公的漠然挑衅?
无人能懂。
只有一句轻飘飘的、几乎被寒风瞬间吹散的低语,从他唇间逸出:
“贺礼……总得丰厚些才行。”
话音落下。
他不再有丝毫犹豫。
握紧手中那截与他此刻命运无比契合的断枪,转身,迈步。
步伐稳定,坚定。
不再是之前的踉跄蹒跚。
他逆着疯狂南逃的人流,一步一步,朝着北方——
朝着那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战场方向。
走去。
身影孤独,决绝。
如同扑火的飞蛾,又如同……走向猎场的孤狼。
身后,是彻底陷入恐慌和崩溃的城池。
前方,是蹄声如雷、煞气冲天的北齐铁骑。
而他,只有一人,一枪。
额角的血仍在流,眼中的光却冷如寒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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