渔船在湍急冰冷的河水中剧烈颠簸，每一次摇晃都仿佛要将我残存的魂魄甩出这具破败的躯壳。滦河的水汽混着血腥与硝烟味，被凛冽的北风卷着，灌入鼻腔，呛得我肺腑撕裂般剧痛。赵擎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锁在我腰间，那坚硬的玄甲硌得我生疼，却也是这无边黑暗与动荡中，唯一真实的依靠。他的体温透过冰冷的铁衣传来，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灼热，还有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伤得很重，失血过多，全凭一股非人的意志在支撑。
对岸的北疆大营轮廓在风雨中若隐若现，本该是希望的灯塔，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不祥的喧嚣与骚动之中。火光摇曳，人影幢幢，并非井然有序的戍守，倒像是炸了营的蜂巢！喊杀声、兵刃撞击声、战马嘶鸣声，隐隐传来，甚至能看到几处火光冲天而起！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赵擎的声音嘶哑低沉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，他猛地看向船头的影十七，“军营有变？！”
影十七脸色凝重至极，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对岸的混乱，沉声道：“侯爷，情况不对！这绝非寻常营啸！像是……兵变！”
兵变？！北疆大营，赵擎经营多年、铁板一块的根基之地，竟然在此时发生兵变？！这怎么可能？！是睿亲王的手已经伸到了这里？还是……军中早有内奸，趁主帅离营、生死未卜之机，骤然发难？！
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头顶！我们刚出虎口，又入狼窝？！这唯一的生路，竟是绝路？！
“加速！靠岸！”赵擎厉声下令，眼中已是一片血红，那是困兽濒死的疯狂。他必须回去，必须稳住他的军队！否则，不仅我们死无葬身之地，整个北疆防线将瞬间崩溃，吐蕃铁骑会长驱直入，江山倾覆，就在眼前！
船夫拼尽全力，小船如同离弦之箭，冲向河岸。还未靠稳，赵擎已一把抱起虚弱不堪的我，纵身跃上泥泞的河滩。影十七及其手下，以及赵擎那几名伤痕累累的亲卫，也纷纷跃下，迅速结成战斗阵型。
“跟我来！”赵擎低吼一声，将我护在身侧，另一手紧握染血的长刀，向着喊杀声最激烈的中军大营方向猛冲过去。挽月死死抓着我的手臂，影十七等人紧随左右，如同一把尖刀，刺入混乱的旋涡。
越靠近大营，景象越是触目惊心。营寨栅栏多处被推倒焚毁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身穿周军制式铠甲的尸体，鲜血将泥地染成暗红。厮杀的人群混战在一起，根本分不清敌我，有人高呼“靖安侯已死，清君侧！”，有人怒骂“叛徒！保护大营！”，更多的则是杀红了眼，见人就砍。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扭曲狰狞的面孔，人性的野蛮在死亡面前暴露无遗。
“是陈远的人！”赵擎一眼认出其中一伙攻势最猛、装备精良的叛军，目眦欲裂，“陈远！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！” 陈远是他一手提拔的副将，心腹之一！竟然是他叛乱？！
“赵擎在此！叛军受死！”赵擎运起残存内力，发出一声震天怒吼，声如惊雷，瞬间压过了部分喧嚣。
混战的人群为之一滞，无数道目光惊骇地投向声音来源。
“侯爷！是侯爷回来了！”
“侯爷没死！”
忠于赵擎的将士顿时士气大振，爆发出一片欢呼。
而叛军则一阵骚动，攻势明显一缓。
“放箭！射杀赵擎者，赏千金，封万户侯！” 叛军阵中，一个身着将领盔甲、面色阴鸷的汉子厉声喝道，正是副将陈远！他见赵擎突然出现，虽惊不乱，立刻下令绞杀。
霎时间，箭矢如同飞蝗般向我们射来！
“保护侯爷和娘娘！”影十七厉喝，与赵擎的亲卫立刻举起盾牌，将我和赵擎护在中央。箭矢叮叮当当射在盾牌上，火星四溅。
赵擎将我和挽月推向一处相对完好的营帐残骸后，目光充血地盯着陈远的方向，对影十七道：“护好娘娘！我去宰了那叛徒！”
“侯爷！你的伤！”我失声惊呼，抓住他的手臂。他肩甲处的伤口因刚才的怒吼和动作再次崩裂，鲜血汩汩涌出。
“顾不上了！”赵擎猛地甩开我的手，如同负伤的狂狮，提着刀，带着几名死士，悍不畏死地冲向叛军核心！他所过之处，叛军纷纷倒地，无人能挡其锋锐！主帅的归来，极大地鼓舞了忠城士卒的士气，战局开始扭转。
我靠在冰冷的营帐支柱上，浑身脱力，眼睁睁看着赵擎在乱军中搏杀，心悬到了嗓子眼。每一次刀光闪过，都让我心惊肉跳。挽月紧紧扶着我，脸色惨白如纸。影十七则如同鬼魅，护在我们周围，手中长剑如同毒蛇，精准地格开射来的流矢和扑上来的叛兵。
战斗异常惨烈。陈远显然蓄谋已久，叛军人数众多，且早有准备。尽管赵擎勇不可挡，但忠诚的士兵在最初的混乱中损失惨重，一时间难以彻底压制叛军。
就在战局陷入胶着之际，叛军后方突然一阵大乱！一支人数不多、但装备奇特、身手矫健异常的黑衣队伍，如同利刃般从侧翼杀入叛军阵中，攻势凌厉，专挑叛军军官下手，瞬间打乱了叛军的阵脚！
是“夜枭”！赵擎最神秘的直属力量！他们终于出现了！
“夜枭首领影一，救驾来迟！侯爷恕罪！”一个冰冷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在战场上空响起。
赵擎精神大振，狂笑道：“来得正好！随我杀！”
有了“夜枭”这支生力军的加入，胜利的天平迅速倾斜。陈远见大势已去，面露惊慌，试图带亲信突围。
“哪里走！”赵擎如何肯放，不顾伤势，奋起直追。
眼看就要将陈远斩于刀下，异变再生！
一名一直躲在阴影中的叛军弓箭手，悄无声息地拉满了弓弦，一支淬毒的狼牙箭，带着凄厉的尖啸，并非射向赵擎，而是直取被影十七护在营帐后的——我！
“娘娘小心！”影十七反应极快，挥剑格挡，但箭速太快，角度刁钻！
“噗——！”
利刃入肉的声音闷响！
一道身影猛地扑到我身前，用后背硬生生挡住了这致命一箭！
是赵擎！他在千钧一发之际，放弃了追杀陈远，回身扑来为我挡箭！
毒箭深深嵌入他的后心！
“赵擎！”我撕心裂肺地尖叫，眼前一黑，几乎晕厥。
赵擎身体剧震，一口黑血喷出，伟岸的身躯晃了晃，用长刀拄地，才勉强没有倒下。他回头，看了我一眼，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——有关切，有决绝，有遗憾，还有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释然？随即，他猛地转身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名放冷箭的弓箭手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，竟硬生生将体内的箭矢震断，提着刀，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，一步步向那吓傻的弓箭手走去！
“保护侯爷！” “杀了放冷箭的狗贼！” 忠诚的将士们被主帅的悍勇彻底点燃，发出震天的怒吼，发起了最后的冲锋。
陈远见赵擎中箭后竟仍如此凶猛，吓得魂飞魄散，在亲兵拼死护卫下，仓皇向营外逃去。叛军彻底崩溃，四散奔逃。
战斗，在付出惨重代价后，终于结束了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，满地狼藉，哀鸿遍野。
赵擎在砍杀那名弓箭手后，终于支撑不住，单膝跪地，大口咳着黑血。影一和几名将领慌忙上前扶住他。
“侯爷！”
“快！军医！军医死哪去了？！”
场面一片混乱。
我被挽月和影十七搀扶着，踉跄着冲到赵擎身边。他脸色青紫，气息微弱，后背那截断箭触目惊心，流出的血已是黑色！
“赵擎！赵擎你怎么样？”我跪倒在他身边，抓住他冰冷的手，泪水模糊了视线。是我！又是我连累了他！
赵擎艰难地睁开眼，看到我，嘴角扯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笑意，声音低不可闻：“娘娘……没事……就……好……北疆……交给……你了……” 说完，他头一歪，彻底昏死过去。
“军医！救他！一定要救活他！”我疯了似的对着周围嘶喊，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。
几名军医连滚爬爬地赶来，看到赵擎的伤势，个个面如土色。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往最近尚且完好的军帐进行急救。
我被挽月扶着，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。看着军帐帘子落下，隔绝了赵擎生死未卜的身影，我浑身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，瘫软在地。
“娘娘！您要撑住啊！”挽月哭着抱住我。
影十七单膝跪地，沉声道：“娘娘，侯爷重伤，军中不可无主！陈远虽败逃，但余孽未清，吐蕃大军虎视眈眈！此刻，唯有您能稳定军心！”
我猛地抬头，看向影十七，看向周围那些浑身浴血、眼神惊惶又带着期盼望着我的将士们。是啊，赵擎倒下了，北疆的天，不能塌！我若再倒下，这里立刻就会变成人间地狱！
一股冰冷的力量，自绝望的深渊中滋生出来。我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，强撑着站直身体，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污迹，目光扫过全场，用尽全身力气，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，朗声道：
“众将士听令！”
所有人为之一静。
“靖安侯为国负伤，暂无性命之忧！北疆防务，由本宫暂代！各部将领，即刻收拢兵马，清点伤亡，救治伤员，扑灭余火，加固营防！严防吐蕃趁虚而入！有敢散布谣言、动摇军心者，立斩不赦！”
我的声音在血腥的夜风中传开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这一刻，我不再是那个病弱待死的废后，而是曾经执掌凤印、历经无数风浪的摄政太后！
“谨遵太后娘娘懿旨！” 残存的将领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，纷纷跪地领命，开始执行命令。混乱的军营，开始恢复一丝秩序。
我站在冰冷的夜风中，看着忙碌的人群，看着那顶紧闭的军帐，心中一片冰冷的清明。赵擎，你守护的江山，你麾下的将士，我替你守着。在你醒来之前，我绝不会让任何人，踏破这北疆防线！
凤峙北疆，血染征袍。这盘死棋，我要亲手，下一线生机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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