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思苑内，兰妃的哭声渐渐止息，只余下偶尔的抽噎。林晚星递过一方素帕，兰妃接过，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。窗外，一只翠鸟掠过，留下清脆的鸣叫。
妹妹，兰妃的声音还带着哭后的沙哑，我这一生，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这些。今日说出来，心里反倒松快了些。
林晚星温声道：姐姐受苦了。
兰妃摇摇头，目光望向窗外：都是命。只是......她迟疑片刻，我这一走，宫中难免议论纷纷。公主还小，我实在担心......
这个姐姐不必担心。林晚星微微一笑，皇上既已安排妥当，自然会寻个合适的由头。就说姐姐为给大萧祈福，自愿带发修行，前往别院清修。这样既全了姐姐的心愿，也保全了公主的体面。
兰妃闻言，眼中闪过一丝释然：如此甚好。只是......她迟疑片刻，临走前，我还有个不情之请。
姐姐但说无妨。
我想......带着公主去皇陵祭拜他一次。兰妃的声音轻若蚊吟，总要让他见见自己的孩子......
林晚星心头一软，她压低声音：三日后便是清明，按例宫中女眷可往皇陵祭扫。不如就以这个名义，我陪姐姐带着公主出宫一趟。一来全了姐姐的心愿，二来也可顺势前往别院，免得惹人猜疑。
兰妃眼中泛起感激的泪光：如此......再好不过。只是要劳烦妹妹了。
姐姐说的哪里话。林晚星浅笑，这三日，姐姐好生歇着。出宫的一应事宜，都由我来打点。
当夜，林晚星将此事禀明萧彻。
皇陵？萧彻执笔的手微微一顿，她想去见二哥？
林晚星轻声道，兰妃说，总要让他见见自己的孩子。
萧彻沉默片刻，朱笔在奏折上划过一道：准了。朕会吩咐下去，那日皇陵闭门半日，闲杂人等一律回避。
他放下笔，望向窗外皎洁的月色：二哥若在天有灵，见到自己的孩子，也该欣慰了。
三日后，天色未明，一辆青帷马车已候在宫门外。车帘掀起，兰妃抱着熟睡的公主上了车，林晚星紧随其后。马车缓缓启动，驶向城西皇陵。
晨雾未散，皇陵笼罩在一片朦胧中。侍卫早已清场，偌大的陵园寂静无声。兰妃抱着公主，在林晚星的搀扶下，一步步走向一处偏殿后的陵墓。
汉白玉的墓碑上，刻着睿亲王萧启之墓几个字。碑前很干净，显然时常有人打扫。
这就是他长眠之地，兰妃的声音轻颤。她缓缓跪在墓前。
王爷，我带着我们的孩子来看你了......泪水无声滑落，滴在公主粉嫩的脸颊上，你看，这是你的骨肉。我给她取名，盼她一世平安，也盼你在天之灵得以安息......
小公主被惊动，睁开惺忪的睡眼，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墓碑。她伸出小手，去触摸那些刻字。
林晚星默默退到不远处的松树下。细雨不知何时又飘洒起来，她撑开油纸伞，看着兰妃跪在墓前低声倾诉。那身影在雨雾中显得格外单薄，却又透着一种执着的坚定。
二哥生前最是重情。不知何时，萧彻出现在她身侧，同样撑着一把青伞，若是还在，定会是个疼妻爱子的好夫君。
林晚星轻声道：皇上为何不早些告诉兰妃真相？
萧彻望着墓碑前的身影：朕也是后来才查清此事。那时念安已经出生，若是揭穿，将军府满门忠烈之名将毁于一旦，念安也会一生蒙羞。倒不如......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。
雨渐渐停了，一缕阳光穿透云层，照在汉白玉墓碑上。兰妃抱着公主站起身，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墓碑，转身走向他们。
回去吧。她的声音平静了许多，从今往后，我会好好抚养念安。待她懂事，我会告诉她，她的生父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。
回程的马车上，公主在兰妃怀中安然入睡。兰妃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，轻声道：妹妹可知道，他最爱吃京郊的杏子。每年这个时候，总会偷偷摘一篮子送到将军府给我。
林晚星没有接话，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。
三日后，宫中传出旨意：兰妃为祈求国泰民安，自愿前往皇家别院带发修行，公主年幼，特许随行。圣上感其诚心，特赐护卫百人，宫女二十，并黄金千两以供日用。
宫门在寅时初刻缓缓开启，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吱呀声，打破了黎明时分的寂静。一辆青帷马车，已在宫门外等候。驾车的是一名面容普通、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侍卫，另有四名同样装扮的精干护卫骑马随行在侧——这都是萧彻亲自挑选的暗卫，武功高强，忠心可靠。
兰妃，或许现在该称呼她为“静慧居士”了，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净常服，未施粉黛，墨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起。她站在即将永别的宫门前，怀中抱着裹在柔软锦被中、仍在熟睡的小公主念安。
晨光熹微，将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光边。她缓缓转过身，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这座巍峨肃穆、囚禁了她数年青春的红墙金瓦。这一次，她的眼中不再有泪水，唇角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宫墙之上，林晚星凭栏而立，静静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幕。她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，只为送这苦命的女子最后一程。看着兰妃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定的背影，林晚星心中感慨万千。
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轻轻落在她的肩上。萧彻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，伸出坚实的手臂，将她揽入怀中，一同望向宫门下都安排妥当了？他问，目光仍追随着远去的车队。
林晚星点头，别院那边我都打点好了，伺候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。太医每月会去请脉两次，吃穿用度都按妃位供给，绝不会委屈了她们。
萧彻沉默片刻，忽然道：你可会觉得朕太狠心？
林晚星转头看他，晨光中他的轮廓格外分明：皇上给了她们最好的归宿。深宫寂寥，不如让她们去过自在的日子。
清风拂过，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和草木清香，吹动了林晚星鬓边的碎发，也吹动了角楼上明黄色的帷幔。
宫墙之下，沉重的宫门再次缓缓闭合，将一段充满无奈与悲欢的过往彻底关住。而宫墙之外，车轮滚滚，载着新的希望与人生，迎着初升的朝阳，一路向前，渐行渐远，最终消失在长街的尽头，融入了那片广阔天地。
林晚星依偎在萧彻怀里，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踪影，才轻声道：“我们回去吧。” “好。”萧彻握紧了她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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