伏魔大军开拔前第二日，曼珠玄华仙境内的气氛愈发凝重，却也透着一丝大战前的躁动。各宗修士或闭门静修，或三两成群交流道法，或于试剑坪做最后的热身。相较于昨日的喧嚣张扬，今日的凤亦安，却显得格外“安分”。
仙境深处，一片幽静的竹林内。竹叶潇潇，清风拂过，带起沙沙声响。林间有一方石桌，两个石凳。桌面上，一副白玉棋盘已至中盘，黑白双子纠缠，杀机暗藏。
凤亦安今日未着那身招摇的绛紫宗主袍，只穿了一袭简单的月白常服，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，少了几分逼人的贵气，多了几分闲适慵懒。他执白子，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温润棋子，目光落在棋盘上，看似专注，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。
坐在他对面的，是凤氏一位颇为出色的内门弟子，名为蒋莫。此人修为已至金丹圆满，性情沉稳，棋力在宗内年轻一辈中堪称佼佼者，是以常被凤亦安唤来对弈。此刻，蒋莫眉头紧锁，全神贯注地盯着棋局，指尖黑子迟迟未落，显然陷入了苦战。
竹林寂静，唯有落子之声偶尔响起。
良久，蒋莫终于寻到一处破绽，小心翼翼地将黑子落下，稍稍扳回些许劣势，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。他抬眼看向对面神色慵懒的少主，心中感叹少主修为通天，连弈棋之道也如此莫测高深，自己全力应对，仍觉吃力。
或许是这片刻的松弛，让他心神稍分，也或许是眼见明日即将出征，心有所感，蒋莫鬼使神差地，压低声音，像是随口提起一件闲事般，低声说了一句：
“少主，方才我来时，似乎瞧见清亦师兄了……嗯，就在西边的‘流觞曲水’那边，好像……又跟柳家、陈家那几位公子在一处饮酒论诗呢。”
他话音未落——
呼！
一阵微风拂过竹林。
石桌对面，已空空如也。
那枚被凤亦安拈在指尖的白玉棋子，“嗒”的一声，轻轻掉落在棋盘上，滚了几滚，停在一条大龙的要害之处，绝杀之势已成。只可惜，对弈之人已去。
蒋莫僵在原地，手中捏着的黑子差点掉落。他只觉得眼前一花，甚至没看清少主是如何离开的，座位上便只剩下那袭月白常服残留的、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。他咽了口唾沫，额角渗出细密冷汗，心中后知后觉地涌起一阵恐慌。糟了！多嘴了！
……
几乎是在蒋莫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。
曼珠玄华西苑，“流觞曲水”之畔。此处景致极佳，一条清澈溪流蜿蜒穿过花林，溪畔设着若干雅致的凉亭水榭。此刻，其中一座临水的敞轩内，七八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修士正围坐在一起，案上摆着美酒佳肴，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淡淡的熏香气。丝竹之声悠扬，气氛颇为闲适。
凤清亦坐于靠窗的位置，一身淡青色长衫，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。他伤势初愈，脸色仍有些苍白，手中端着一杯清茶，并未饮酒，只是安静地听着身旁几人高谈阔论，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浅笑。坐在他左右的，正是柳氏与陈氏的两位嫡系公子，皆是晋阳城内有名的风流才俊，与凤清亦素来交好。
几人正说到兴头上，忽觉敞轩内光线一暗，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冷冽与邪气的压迫感，毫无征兆地降临。
众人愕然抬头，只见敞轩入口处，不知何时，已多了一道身影。
来人依旧是那身月白常服，身形挺拔，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，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，最终，落在了窗边那道淡青色的身影上。
不是凤亦安，又是谁？
“哥……兄长？”凤清亦显然也没料到兄长会突然出现，微微一怔，放下茶杯，站起身。他身旁的柳公子、陈公子等人，更是慌忙起身，脸上带着几分惊愕与不易察觉的惶恐，齐齐躬身行礼：
“见过凤少主！”
凤亦安没理会其他人，步履悠闲地踱到凤清亦面前，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，又瞥了眼他手中那杯清茶，唇角弯起的弧度深了些，语气慵懒带笑，仿佛只是偶遇：
“玄儿好雅兴。明日便要出征，还有心情在此与好友们饮酒作乐？”
他的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磁性。
凤清亦还未答话，一旁的柳公子似乎想缓和气氛，挤出一丝笑容，拱手道：“凤少主说笑了，我等只是见清亦师兄伤势初愈，明日又将远行，特来小聚，为他饯行，只饮了些清茶，并未……”
他的话戛然而止。
因为凤亦安的目光，轻飘飘地落到了他的脸上。那目光，依旧带着笑，却冰冷刺骨，仿佛毒蛇的信子，舔舐过他的皮肤。
“饯行？”凤亦安轻轻重复了一句，尾音上扬，带着玩味。他伸出手，极其自然地替凤清亦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，动作亲昵得近乎暧昧，目光却依旧扫视着柳、陈等人，语气骤然转冷，虽依旧带着笑，却让在场所有人如坠冰窟：
“我家玄儿性子静，伤也刚好，需好生静养。诸位……莫要把他带坏了才好。”
他顿了顿，微微倾身，靠近那脸色发白的柳公子，用只有这敞轩内几人能听清的、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，慢悠悠地补充道：
“毕竟……若是带坏了我家玄儿，让他有丝毫闪失……”
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每一个人，最终回到凤清亦身上，笑容妖异，声音却冰寒刺骨：
“你们……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呢。”
“……”
死寂。
敞轩内，落针可闻。丝竹声早已停下，侍立的童子吓得瑟瑟发抖。柳公子、陈公子等人面无人色，额头冷汗涔涔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！
凤清亦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，低声道：“兄长……”
凤亦安却已直起身，仿佛刚才那句恐怖的威胁只是随口的玩笑。他伸手，极其自然地揽住凤清亦的肩膀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：“好了，饯行也饯过了。玄儿，随为兄回去，还有些出征前的事宜要交代。”
说完，也不管凤清亦是否同意，揽着他便转身朝外走去。自始至终，未再看柳、陈等人一眼。
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，敞轩内的众人才如同虚脱般，纷纷瘫软在地，相顾骇然，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恐惧。
竹林内，蒋莫还对着那盘未下完的棋局发呆，一阵清风拂过，月白身影已重新坐在了他对面。
凤亦安拈起那枚掉落的棋子，随手放入棋盘中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，瞬间盘活了另一条大龙。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，慵懒地支着下颌，对脸色发白的蒋莫笑了笑：
“该你了。”
蒋莫手指颤抖，哪里还下得去棋？
凤亦安也不催，只是看着棋盘，嘴角那抹邪气的笑容，久久未散。
他的玄儿，谁也别想碰。哪怕是看似无害的“好友”，也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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