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枢阁的檀木梁柱间,最后一声清钟余韵未散。算丹枢所在的玄玉台上,那方幽蓝晶玉忽如被投入石子的深潭,表面泛起层层震颤,连带着整座枢台都发出低哑的嗡鸣。铁战的机械臂刚触到枢台边缘的鎏金云纹,晶玉“咔”地迸出数道金纹,像是被利器划开的伤口,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爆鸣——似万千灵枢同时崩碎的锐响,又似古寺铜钟坠地的轰鸣,震得梁柱上垂落的引灵幡簌簌作响,朱红幡面绣着的星纹金线都在发颤。
“断穹!”烛九溟低喝一声,腰间玄铁剑鞘骤亮。那柄随他征战十载的断穹剑嗡鸣出鞘,青锋上腾起半透明的光幕,恍若将一方空间生生剜出,连空气都泛起水波般的褶皱。凌千机的虚影本在枢台上方凝着,银灰长发无风自动,此刻突然被那光幕吸住,机械臂上的裂痕里暖黄光芒乱窜,像是要抓住虚空里的什么,却终是被拽进光幕之中,发尾扫过烛九溟的衣袖时,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焦桐香。
“千机!”铁战扑向枢台,机械臂关节发出“咔嗒”轻响,指尖刚触到晶玉表面便被弹开,金属手背迸出几点火星,“这是器灵迷障!他的神魂残识被锁在记忆里了!”
烛九溟袖中祖传的金纹灼痛如焚,那是当年替凌千机挡下玄机子暗箭时,被烙下的神魂印记。未及细想,他提剑踏光,脚尖方触到光幕,便觉周身一凉,再睁眼时已身处混沌之间。
这里没有上下左右,只有无数碎片在头顶漂浮。大的如磨盘,边缘带着锯齿般的锐芒;小的若星子,在暗幕里明明灭灭。每一片都泛着不同色泽的光——暗红如凝血的,隐约能听见喊杀声;幽绿如腐苔的,裹着刺骨的孤寂;最亮的那片却泛着清润的青蓝,像春晨未化的露,裹着几分未褪的童稚,连靠近些都能嗅到松木香。
“这是...凌千机的记忆?”烛九溟伸手触碰身侧一片灰黄碎片,指尖刚及便被弹开,指腹传来针扎般的刺痛,“器灵迷障以神魂为引,难怪他的虚影被吸了进来。”
话音未落,那最亮的青蓝碎片突然胀大,映得混沌空间都染了层淡蓝。碎片中隐约可见青砖铺就的工坊,砖缝里长着几株鹅黄苔藓;木架上摆着未完工的灵枢,铜制的齿轮还沾着新磨的金属屑;墙角炭盆里火星子噼啪跳着,将墙面熏出斑驳的黑痕。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少年蹲在案前,银灰发尾沾着铜屑,正用刻刀在青石上划符——正是七、八岁模样的凌千机,月白短衫膝头沾着黑灰,腕间系着根褪色的红绳。
“小千机!”凌千机的虚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烛九溟身侧,机械臂竟不受控地抬起,幽蓝眼瞳里浮起细碎的光,机械音里难得带上几分颤意,“这是...灵枢工坊?我十二岁前...住在这儿?”
烛九溟注意到他机械颈后的裂痕,暖黄的光此刻正与青蓝碎片共鸣,像两簇火隔着纸窗相引,裂痕边缘的金属都被烤得微微发红。再看四周漂浮的碎片,凡沾了暖黄的,都微微向虚影靠拢,连光色都柔和几分;而那些暗红幽绿的,则缩在角落,泛着令人作呕的腐锈气——与前日在藏枢阁窗棂上触到的黑纹气息,如出一辙。
“黑纹在侵蚀他的记忆。”烛九溟握剑的手紧了紧,金纹顺着手臂爬至腕间,烫得皮肤发红,“那些阴晦的碎片,该是玄机子种下的符印所化,专噬人心善念。”
凌千机的虚影突然踉跄一步,机械心口的齿轮发出卡壳的声响,机械音里渗出几丝破碎的情绪:“疼...这里疼。”他捂着机械心口,裂痕里的暖光忽明忽暗,像将熄的烛火,“可那片蓝...那片蓝不疼,像...像阿公的手。”
混沌空间忽然起了风。青蓝碎片“唰”地展开,化作实体场景:木案上摆着半刻的护心枢,青铜外壳还留着刻刀的划痕;小凌千机正踮脚去够案头的铜钉,发梢扫过案角的符纸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“护人”二字,墨迹未干,还带着墨香。远处传来老匠人的吆喝,声音沙哑却温和:“小千机!该去喂灵枢兽了!那家伙饿急了要啃木架的!”小少年应了一声,脆生生的“知道啦”撞得炭盆火星子乱溅,转身时却撞翻了炭盆,红亮的炭块滚落在地,火星子溅在符纸上,“护人”二字的“人”字被烧出个焦洞,却仍倔强地立着,像个张开双臂的小人。
“原来...我真的刻过‘护人’。”凌千机的虚影伸出机械指,指尖是淬过灵火的精金,轻轻碰了碰符纸上的焦洞。这一碰,竟将整个场景碰得微微摇晃,青蓝碎片边缘泛起金芒,那些阴晦的碎片则发出尖啸,如被针刺的蛇,腐锈气里混着焦糊味,“原来我不是天生冷硬...是有人,把我的护人之心,烧了又烧。”
烛九溟望着虚影眼底渐起的涟漪,忽觉金纹从心口直窜至眉骨,像有条赤练蛇在血脉里游走。他抬剑指向那片最亮的青蓝,断穹剑嗡鸣应和,剑身金纹与虚影颈后的暖光连成一线,暖光顺着剑刃流入他掌心,烫得他眼眶发酸:“千机,抓着这片光。被烧过的护人之心,才更烫。”
虚影的机械眼突然亮如星子,幽蓝瞳仁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光。他伸出机械臂,掌心托住那片青蓝碎片,裂痕里的暖光如溪流奔涌,顺着碎片纹路蔓延,竟将整片混沌空间都染作蜜色。远处阴晦的碎片发出最后的嘶鸣,腐锈气里渗出几分慌乱,却终是被金芒逼退,像被烈日晒化的积雪——而在空间最深处,一个沙哑的冷笑若隐若现,混着铁锈味:“灵枢是利器,不是玩具...千机,你敢碰这光,便去死。”
藏枢阁外,苏婉儿的药篓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竹篓里的紫芝、朱果滚了一地,她却浑然未觉,只望着算丹枢核心里翻涌的金蓝二色。发间圣骨簪子泛起乳白光芒,映得眼尾发红,睫毛上挂着水光:“千机圣子...他记起从前了?”
铁战擦了擦机械臂上的冷汗,金属关节发出“吱呀”轻响。他望着晶玉里纠缠的光纹,金纹如游龙,蓝纹似清泉,突然笑出了声,笑声震得喉间的灵枢都在响:“记起了好!记起护人初心,才撕得碎玄机子那老匹夫的符印!当年他把千机的神魂封进机械,又往记忆里种黑纹,就是怕这孩子心软——如今心软了好,心软了才杀得他措手不及!”
算丹枢的爆鸣渐歇,断穹剑“铮”地归鞘,清越的剑鸣撞得引灵幡再度轻颤。烛九溟从光幕中退出来时,袖中金纹仍在发烫,却多了几分暖意——像捧着团刚烧起的火,虽小,却足以燎原,连指尖都泛着温意。
凌千机的虚影飘在枢台上方,机械颈后的裂痕里,“护人”二字已凝成金芒,随着他的呼吸明灭,像颗跳动的心脏。他望着烛九溟,幽蓝眼瞳里的冷硬褪了七分,余下三分,是未干的雾,声音里带着几分生涩的柔软:“九溟...那片青蓝里的小乞儿,我好像...要记起来了。他总蹲在工坊门口,阿公说他没饭吃,我就偷偷把灵枢兽的肉干分他半块...后来玄机子来了,说灵枢师不该有恻隐之心...”
烛九溟伸手接住他飘下的一片银灰发丝,发间还沾着记忆里的铜屑:“记起来便好。有些心,烧不毁的。”
藏枢阁外,风卷着药香掠过,苏婉儿弯腰拾起药篓,圣骨簪子的光落在她翘起的嘴角:“千机圣子...该醒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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