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刃谷的风裹着锈铁的腥甜钻进领口，像淬了冰的细针，顺着烛九溟后颈的碎发直往肉里扎。他背着苏婉儿跃过半座残丘，靴底碾过的碎石突然发出脆响——竟是嵌着半截断刀，刀身裹着层暗褐色锈壳，却在刃根处露出半枚字篆纹，笔画如古松盘根，在暮色里泛着幽微的青灰。
到了。苏婉儿扯了扯他衣襟，指尖沾着他衣料上未干的血渍。烛九溟抬眼望去，漫山遍野皆是斑驳的青铜碎块，残翼如巨大的鸦羽插在土中，符印纹路被岁月磨得模糊，却仍有幽蓝微光流转，像极了他曾在乱葬岗见过的鬼火，只不过更冷、更沉。
嗡——天际传来金铁相击般的震颤，云层突然被撕开道裂缝，雷暴枢的黑影破云而下。那飞舟周身缠着九道雷纹锁链，链上雷火噼啪作响，舱门处立着个玄衣修士，面覆青铜鬼面，鬼面眼眶处镂空成雷纹形状，正有紫电在其中游窜。
玄牝禁体？鬼面下传来阴恻恻的冷笑，声线像锈刀刮过铜盆，三百年前烧祭坛时，体修的血肉也这般硬么？
话音未落，雷暴枢尾部符阵骤亮，九道碗口粗的紫电从云层倾泻而下。苏婉儿脸色骤变，腰间艾草囊被她拽出抛向空中，草叶碎末在电芒里炸开：这是玄黄潮汐雷！专破妖修鳞甲、体修筋骨的煞雷——
话未说完，最粗那道紫雷已劈至头顶。电光映得烛九溟眉心骨片泛起赤金，那是他从鳄妖头骨里剜出的残片，此刻竟与怀中鳄妖鳞甲里的暗纹重叠，在他胸前烙出半枚龙鳞印记，鳞片边缘泛着熔金般的热光。
接着！苏婉儿将艾草囊塞进他怀中，囊里的艾草被雷火烤得噼啪作响，她自己则翻出引雷草编成的绳结，指尖沾了唾沫快速捻动，用骨片引雷！你玄牝禁体该能——
炸雷将后半句碾成齑粉。紫雷劈中烛九溟右肩，他闷哼一声，皮肤瞬间泛起青铜光泽，像被人用烧红的铜水浇过。雷电顺着肌肉纹理游走，粗如儿臂的电蛇从肩头窜向臂弯，在肘窝处聚成拳头大的电球，滋滋冒着焦糊味。
鬼面下的瞳孔剧烈收缩——寻常引气期修士被这雷劈中，早该连骨头渣都不剩，可这少年的皮肤竟在吸收雷电！他分明看见，紫雷劈入肌肉时，少年的血管里泛着细碎的金芒，像有活物在血肉里啃噬雷火。
体修传承......果然未绝。鬼面修士咬牙，指尖捏碎三枚雷符，符纸化作紫烟钻进雷暴枢符阵。飞舟周身雷纹暴涨三寸，谷中残枢碎刃突然震颤，断刀、残甲、飞舟碎片如被无形之手牵引，带着破空声朝烛九溟攒射而来。
苏婉儿急从袖中抖出磁石粉，细如沙粒的黑晶在掌心凝聚成团，她咬破指尖在磁石上点了三点血印，猛地抛向空中：黑晶炸开成雾，碎刃擦着二人耳畔钉入土中，最近的那柄断刀插在苏婉儿发边，刀刃离她耳垂不过半寸。
便在这时，烛九溟胸口骨片地炸开金芒。那金芒不像法宝灵光，倒像活物苏醒，在他体内掀起热浪。所有劈落的紫雷突然调转方向，如九条紫鳞游龙，顺着他的眼、耳、鼻、口钻了进去。
烛九溟膝盖一弯，单膝跪在碎石上。雷电在血管里奔突，他能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轻响，肌肉鼓胀如青铜铸件，皮肤表面冒出细密白烟——那是雷火在淬炼血肉，连汗液都带着焦糊味。
他想起三日前在沼泽遇见的鳄妖。那妖修被天工府枢卫追得断了半条尾巴，临死前盯着他眉心骨片说：体修......血肉更接近天道......当时他只当是妖言，此刻方知这原是要受雷火灼骨之痛。
骨片里突然传来嘶吼，像千军万马在喊杀，震得他耳膜生疼：吞雷！吞雷！他咬碎舌尖，金血混着雷电吞入腹中。刹那间，断刃谷的残刀突然震鸣，刀身上的字篆纹全部亮起，幽蓝与赤金交织的光流在谷中穿梭，竟与他体内翻涌的雷劲形成共鸣。
这不可能！鬼面修士猛拍操控台，雷暴枢符阵突然紊乱，紫电在飞舟周围乱劈，竟有一道劈中了左舷的雷纹锁链。他望着下方那道单膝跪地的身影，喉结滚动：玄黄潮汐雷连筑基修士都扛不住，他一个引气期......
话音未落，烛九溟突然抬头。他的双眼不再是寻常的黑，而是翻涌着金雷，瞳孔深处有龙形光影一闪而过。他抬手抓住劈下的紫电，雷电在掌心噼啪作响，却被慢慢捏成雷球。雷球表面的电弧刺得他掌心渗血，可他咧开嘴笑了，血珠顺着下巴滴在碎石上：灵枢借雷，我......
雷球在掌心炸开，紫电如暴雨倾泻，却全被他周身的青铜光泽吸了进去。他站起身，声音混着雷鸣：我以肉吞雷。
苏婉儿望着他暴涨的肌肉线条，又看看谷中震颤的断刀碎枢，突然明白鳄妖所言何意——灵枢师用符阵引雷，是借天地之力为己用；而烛九溟此刻，分明是让天地之力融入血肉，与自身融为一体。那些劈落的紫雷打在他身上，不再是外物攻击，倒像在为他的肉身淬火。
雷暴枢的轰鸣渐远，鬼面修士显然慌了神，正欲操控飞舟逃离，却见烛九溟直起腰。他怀中的骨片与鳄妖鳞甲残甲烫得惊人，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，竟与谷中残刀的影子重合。暮色里，那影子恍若上古体修持刃而立，背后是翻涌的雷云，脚下是碎成齑粉的敌枢。
断刃谷......苏婉儿摸出随身药笔，在帕子上急书，墨迹未干便被风吹得模糊，雷淬肉身，残刀共鸣，体修传承......
话未写完，烛九溟已背起她往谷中深处行去。他的脚步比来时更稳，每一步都震得地面碎石轻颤。身后紫雷仍在劈落，却再伤不得他分毫——那些雷电劈在他背上，只掀起些细碎的金芒，倒像在为他的身影镀上金边。
断刃谷的风卷着碎枢残片，将二人的脚印，与古战场的断刀锈迹，一并埋入更浓的雾中。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雷鸣，像极了骨片里战魂的嘶吼，又像那些沉睡千年的断刀，终于等到了能唤醒它们的主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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