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出绞杀藤蔓与荧光菌类缠死的密林。
一步就迈过道无形门槛。
雾气骤散。
光线反倒没亮半分。
然后他们看见了。
残骸。
全是青铜残骸。
巨大到撼人心魄的青铜构件，铺满整个林间盆地。
散落、倾倒、半埋在土里，每一件都沉得压心。
断裂的枝干粗如殿柱。
表面刻满缠到眼花的鸟羽纹与云雷纹。
断面露着暗青色孔洞，是铸造时留下的芯痕，粗糙又真实。
纵目凸睛的青铜面具斜插泥土。
空洞眼眶直勾勾望着灰绿色天空，透着股万古死寂。
直径过丈的青铜太阳轮，边缘生着燃烧状芒刺。
静卧在蕨类丛中，轮心早已锈成暗红空洞，却仍藏着威慑。
鸟形尊、兽面罍、怪异的人像残片……密密麻麻堆着。
全盖着厚到结块的墨绿色铜锈，裹着滑腻青苔。
沉默沉诉说着无尽岁月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我的……老天爷……”林三张大嘴，半晌才挤出声。
心脏咚咚狂跳，不是恐惧。
是近乎朝圣的震撼，还有按捺不住的激动。
家乡博物馆的玻璃展柜，跟眼前这片铺天盖地的青铜巨物比。
连孩童沙盘都不如。
周衍瞬间飙进狂热记录模式。
眼镜片后眼睛瞪得溜圆。
炭笔在油纸本上划得飞快，笔尖都快磨秃。
嘴里碎碎念不停：“纵目面具！合《蜀王本纪》蚕丛目纵！”
“太阳轮一丈二尺七寸，芒刺二十四根，严合古历法！”
“这纹路！这工艺！是真古蜀祭祀重器，绝非后世臆造！”
熊葵扛着战锤，左瞅右瞅，最后憋出句实在话。
“这些铜疙瘩要是熔了。”
“能打多少柄趁手战锤？”
敖雨薇踮着脚慢慢挪步。
生怕踩坏半埋的青铜碎片，声音轻轻的。
“它们好像在呼吸。”
“不是活物的喘动。”
“是沉静里藏着股沉睡的力量，压得人心里发沉。”
陆无言目光扫过整片青铜残骸区。
最后死死钉向盆地深处。
那里雾气缠成一团。
隐约露着个庞然阴影。
像倒下来的万丈巨树主干。
又像沉眠了万古的山峦，透着股不可撼动的气息。
“那就是地图标着的通天神树主体？”她沉声问。
“十有八九。”云瞎子沙哑开口。
灰白眼珠缓缓“扫”过四周，竹杖猛地戳向脚下带纹青铜板。
“但想过去，难如登天。”
“这里的气比外面林子乱十倍。”
“不是活物的乱。”
“是这些青铜疙瘩——”
“活着时是阵，死了碎了，余威还在互相冲撞。”
“早就把这片天地的规矩搅成了烂泥。”
话音刚落，众人刚往前迈三步。
异样感瞬间缠上来。
先乱的是方向。
明明神树阴影就在正前方。
走直线过去。
走着走着就偏到左侧倒塌的青铜枝丫堆里。
调整方向再走。
没两步又莫名撞向右边半埋的太阳轮。
“是青铜器摆放搞的鬼。”周衍停下脚步，环顾四周找规律。
“看着杂乱无章，套九宫八风、洛书方位都不对。”
“更像上古星象山川巫阵，破了却没消。”
“空间不稳，才搅得方向全乱。”
林三赶紧放出仅存的两只青木隼探路。
木鸟刚升空飞十步。
就跟喝醉酒似的在空中画歪歪扭扭的之字。
最后一头撞在斜插的青铜盾牌上。
翅膀当场折断，彻底报废。
“连空中参照都废了！”林三心疼得直抽气。
收回损毁的木鸟残骸。
“这里的空间扭曲是立体的！上下左右全乱了！”
更要命的还在后面。
越往残骸区深处走。
周围景象就开始诡异闪烁、重叠。
眼角余光扫过倒塌的青铜柱。
竟能瞥见它完好矗立的虚影。
虚影里还有模糊人影在走动，像是远古祭祀的场景。
定睛再看。
只剩残破的青铜碎块，连点影子都没了。
踩过的地面。
会突然浮现光洁石板路，平整得能照出人影。
下一秒又变回坑洼泥土和碎铜，落差能崴断脚踝。
虚实界限彻底糊成一团，脆得一戳就破。
“是空间叠影。”陆无言冷声判断。
“频率和清晰度比外围狠十倍。”
“这些青铜残骸摆成的阵，正在疯狂撕扯空间。”
众人不敢再冒进，几乎一步一探。
云瞎子走在最前，竹杖时不时轻点地面、戳戳青铜残骸。
靠玄妙感应找气脉平稳的缝隙。
周衍紧跟其后，手里地图都开始诡异扭曲。
线条像活物似的微微蠕动，仍硬着头皮对比现实景物找路径。
林三也没闲着。
让冰火戍土战将守在队伍中央。
战将胸口冰火光晕稳定散发。
所过之处，细微的空间涟漪和虚实闪烁都被抚平。
范围虽小，持续时间也短。
却稳稳护住队伍核心，没出乱子。
这让他更坚定，必须尽快造出定锚。
绕到一面刻着百鸟朝凤的巨大青铜屏风残骸后。
走在最前的熊葵忽然“咦”了一声。
猛地蹲下身。
“这里有字！刻在石头上！”
那是块半埋的青石板，不起眼，表面磨得发亮。
隐约能辨出几行阴刻古篆，不是巴蜀图语，反倒像中原文字。
周衍立刻凑过去，指尖摸着纹路辨认。
轻声念道：“景耀三年，奉武侯遗命探蜀王秘藏。”
“阵势玄奇非人力可破，损兵七人，仅得残器三件。”
“录此警示后来者……落款摸金校尉陈伍。”
“摸金校尉？”熊葵挠挠头。
“就是挖坟的军官？”
“前朝官设的寻宝官职，专探古迹秘境。”周衍解释。
“景耀三年，那是近三百年前的事了。”
“早有人找过这里，还是栽了。”
林三没管文字，目光扫到石板旁的碎片。
几块暗金色金属片，颜色质地和青铜完全不同。
捡起来一掂，入手沉得压指。
边缘有精细榫卯，一看就是机关零件。
“这不是青铜。”他指尖摩挲碎片。
“是机关零件，工艺极精，不是古蜀风格。”
“要么是陈伍队伍留下的，要么是后来的闯入者。”陆无言沉声道。
“说明这里不光有古阵，还有后人加的机关，更危险了。”
话音刚落。
侧翼的敖雨薇突然低呼：“小心！”
众人循声看去。
一根横倒的青铜树枝，看着平平无奇，跟其他残骸没区别。
内部突然传出细微的咔哒声，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下一秒，树枝表面不起眼的孔洞里。
猛地射出数道细如牛毛的幽蓝铜针！
速度快到没影子，悄无声息扑过来，避都避不及！
“戍土卫！”林三反应快如闪电，心念一动。
一直警戒的冰火戍土战将猛地横移。
宽阔盾牌精准挡在铜针射来的路上。
叮叮叮！
铜针撞在盾牌上，密集得像下雨。
清脆撞击声此起彼伏，火星都溅了起来。
针尖幽蓝瞬间在盾面晕开冰霜——竟是淬了剧毒的冰寒毒针！
“好阴毒的机关！”熊葵怒喝，战锤攥得咯咯响。
“不止一处！”周衍急声提醒。
周围好几处青铜残骸突然响起机括声。
兽面铺首、镂空饰板、半截鸟尊的喙部。
全成了杀人的暗器口，幽蓝铜针密密麻麻射出来！
“退！跟我踩的地方走！”云瞎子沙哑喝声落下。
竹杖连点地面，身形看着慢。
实则沿着忽左忽右的诡异折线飘出去。
脚下每踩一步，地面都闪起一道微光。
瞬间安抚了地下的机关，没再触发新的暗器。
众人不敢怠慢，紧紧跟上。
陆无言长剑出鞘，剑光织成光幕。
几枚漏网铜针被当场磕飞，钉在青铜板上迸出火星。
林三全力操控戍土战将。
用盾牌和身躯硬抗大部分攻击。
战将外壳很快钉满十几根幽蓝铜针。
冰霜顺着外壳蔓延，关节处都结了冰，动作都慢了半拍。
好在云瞎子带路极准。
机关触发得越来越少，最后彻底没了动静。
冲进几块巨大青铜板斜靠成的三角空间。
众人瘫靠在青铜板上喘气，总算松了口气。
林三心疼地检查戍土战将。
用特制镊子一根根拔出毒针，刮掉盾面冰霜。
“老伙计，辛苦你了。”
“这地方就是个浑身带毒刺的老刺猬，碰都碰不得。”
“不止是机关。”云瞎子靠着青铜板，沙哑开口。
灰白眼珠“望”着来时的方向，语气沉得吓人。
“刚才触发机关的，不全是我们。”
“还有影子。”
“影子？”敖雨薇脸色一白，声音都发颤。
“左边十步外。”云瞎子缓缓道。
“一队穿古老皮甲、拿石矛的人影走过去。”
“不是幻觉，是过去的残影，他们踩中了机关。”
“我们，算是被连累的。”
众人背后瞬间冒起一股凉气。
这意味着，这片区域里。
连三百年前、甚至更久远的危险，都能和现实叠在一起。
稍有不慎，就会栽在过去的杀机里！
“必须尽快穿过去。”陆无言神色凝重，看向林三。
“林三，定锚有头绪没？”
林三掏出怀里温热的界纹残片。
又摸出陈伍队伍留下的暗金色机关碎片，还有那个破青铜铃铛。
指尖反复摩挲这几样东西，目光扫过周围布满纹路的青铜残骸。
眼睛突然亮了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“有想法了！”
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语气带着难掩的兴奋。
“这些青铜器上的纹路，和我这块界纹残片能对上！”
“陈伍留下的暗金碎片，材质特殊，能扛住强能量流转。”
“那个破铃铛虽糙，却证明了纹路的力量能主动激发，还能影响周围空间！”
他看向周衍，语速极快。
“老周，速记沿途青铜器高频核心纹路。”
“优先记鸟羽纹、分枝纹、闭合门户纹，越精准越好！”
又转头看向冰火戍土战将，眼神笃定。
“老伙计，你底子最硬。”
“焚天炉碎片加龙元真水，本身就有定与平衡的特性。”
“我用你当核心骨架，加载青铜纹路的力量，再结合就地取材的材料。”
“造个临时定锚，说白了就是个能划地盘的大号镇纸！”
“镇纸？”熊葵眼睛一瞪，没明白。
“就是能把这片乱糟糟的气压住，稳住空间的那种？”
“对！”林三拳头一攥，眼神发亮。
“范围不用大，能护住咱们周围一小圈就行。”
“持续时间也不用长，够我们穿过最乱的区域，到神树脚下就够了！”
“理论可行。”周衍已经掏出本子，飞快画起纹路。
“但难度极高，纹路刻录精度、能量导入稳定性、和戍土卫核心的兼容性。”
“每一项都得精准把控，半点差错都不能有。”
“没时间试验了！”林三打断他，目光看向盆地深处。
那里的巨影越来越清晰，周围光线都扭曲得怪异。
“前面就是阵势核心，也是空间叠影最狠的地方。”
“没有定锚，咱们走不到神树脚下，就得彻底迷失在虚实夹缝里，再也出不来！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将残片、碎片、铃铛小心翼翼收好。
眼神变得无比坚定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“拼一把！材料就地取材，纹路现学现用！”
“老周，纹路全靠你辨认；陆大人、熊小妹、雨薇妹子、云老。”
“接下来探路、防御，全拜托你们了！”
“我得集中所有精力，琢磨怎么把这大号镇纸造出来！”
陆无言看着他，眼神里满是信任，点头应声。
“可。”
没有多余废话，团队再次动身。
这次林三走在队伍最中间，被众人牢牢护住。
眉头紧锁，手指不时在空中虚划纹路，反复推演。
眼神却越来越亮，越来越笃定。
仿佛已经看到那尊奇异造物成型。
能在这片混乱不堪的青铜迷阵里，强行划出一方安稳地盘。
前方雾气缭绕。
神树的巨影如同沉睡万古的古老神灵。
静静矗立在那里，等着他们靠近。
也等着揭开藏在岁月深处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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