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:帝尊目睹残迹,误解女主遇险
夜风在松梢间盘旋,带起一阵细微如叹息的呜咽。
万籁俱寂,仿佛方才那场无声的杀戮从未发生。
古松顶端,浓密的枝叶轻轻一分,一道白影无声无息地飘落而下,足尖点在松软的腐叶上,竟未带起半点尘埃。
来人正是路朝辞。
他本是在玄天宗静修,心有所感,神游至此,却意外察觉到一丝极淡的邪秽之气。对于邪修,玄天宗向来是斩草除根,绝不姑息。他便顺着气息而来,不料刚至此地,那邪修的气息便如被掐灭的烛火,瞬间断绝。
他藏于树梢,原本是想看看是何方高人出手,却只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匆匆没入林间深处,快得像一只受惊的林鹿。
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,路朝辞才现身。
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地上的两具尸体上。一具是铁甲野猪的干尸,一身精血被吸食殆尽,只剩下一副空瘪的皮囊,这是低阶邪修常用的野蛮手段。
另一具,则是那名黑袍邪修。
路朝辞的眉头微微蹙起。
他缓步上前,蹲下身,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,在邪修的眉心处轻轻一点。
没有外伤。
身体机能完好,甚至还残留着刚刚吸食妖兽精血后未来得及炼化的狂躁能量。
但他的生机,连同神魂,都已彻底湮灭,消散得一干二净。
就像一盏油灯,灯油尚满,灯芯完好,可里面的火焰,却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力量凭空抹去了。
这是何等霸道而精准的手段。
路朝辞的指尖,萦绕着一缕纯净的灵力,探入邪修的识海。里面空空如也,混沌一片,所有神魂的痕迹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,没有留下半分线索。
能做到这一点,出手之人的修为,恐怕远在他之上。
是哪位隐世的前辈恰好路过,顺手清理了这只蝼蚁?
路朝辞站起身,目光在空地四周缓缓扫过。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那片被拨开的灌木丛,以及灌木丛边上,泥土里一个浅浅的、不甚清晰的脚印。
脚印很小,看形状,应是属于一名女子。
他的心头,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同样瘦削、倔强的身影。
那个在苏家大门前,被人当众退婚、扇了耳光,却依旧挺直脊梁,说出“百倍奉还”的少女。
是她?
这个念头刚一冒出,就被路朝辞自己否定了。
不可能。
那个名叫苏晚的少女,他曾远远看过,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波动,孱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。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深夜的黑风山脉,又怎么可能与邪修扯上关系?
或许只是个误入此地的普通采药女。
他正要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,眼角的余光,却瞥见了灌木丛旁边的地上,散落着几样东西。
他走过去,看清了那是什么。
一株根茎形似人骨的“铁骨草”。
一段坚韧如筋的“石筋藤”。
还有一颗滚落在草叶上,沾着露水的“淬皮果”。
路朝辞的眼神凝住了。
这三样东西,他再熟悉不过。它们不是什么灵丹妙药,而是凡俗界最基础、最痛苦的炼体药材。寻常修士有更好的功法,根本不屑于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淬炼筋骨。只有那些没有灵根、却又不甘于平庸的凡人,才会选择这条最艰难的路。
他想起了白天在苏家,众人对那少女的评价。
“废物”、“无法感应灵气”。
退婚、羞辱、绝望……然后,是深夜独自一人来到这危险的山林,寻找这些能让人痛不欲生的炼体草药。
一条清晰的线,在他脑海中缓缓串联了起来。
路朝辞再次看向那片被拨开的灌木丛,一幅画面在他眼前徐徐展开:
深夜,被退婚的少女不甘沉沦,独自来到黑风山脉寻找能够改变命运的希望。她小心翼翼地采摘着这些粗劣的草药,每找到一株,都像是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。
然而,不幸降临。
一个刚刚吸食完妖兽精血、正处在亢奋状态的邪修,发现了她。对于邪修而言,一个气血充沛的年轻少女,是比妖兽精血更美味的补品。
杀机毕露。
少女惊慌之下,躲进了这片灌木丛。但她一个凡人,如何能躲过邪修的探查?
邪修狞笑着逼近,她被逼到了绝境。
然后呢?
然后,邪修死了。她活了下来。
路朝辞的目光,落在了灌木丛一根尖锐的枝条上,那里,挂着一小片洗得发白的、质地粗糙的布料,显然是从衣袖上撕扯下来的。
他可以想象,在被发现的那一刻,她该是何等的恐惧与绝望。
可她没有束手就擒。
她或许是挣扎过,反抗过,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和智慧。
也许,是她身上带着某件长辈赐予的、一次性的护身法宝,在最危急的关头被动触发,与邪修的力量同归于尽。
不,不对。路朝辞很快推翻了这个猜测。若是法宝对撞,现场绝不可能如此“干净”,至少会留下剧烈的灵力残余。
那么,就是有另一位高人出手了。
少女在与邪修周旋之际,恰逢一位前辈路过,顺手抹杀了邪修。而少女自己,则在巨大的惊吓中,连采摘的草药都顾不上,仓皇逃离了这片让她几乎丧命的是非之地。
这个解释,最为合理。
路朝辞轻轻吐出一口气,心中那块因“高人出手”而带来的些微警惕,悄然散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他再次想起了苏家门前,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。
原来,那句“百倍奉还”,并不仅仅是一句不甘的口号。
她是真的在用自己的方式,去践行这句话。
哪怕那方式是如此笨拙,如此痛苦,如此微不足道。
在遭受了那样的羞辱之后,她没有哭泣,没有怨怼,更没有自暴自弃。而是在所有人都沉睡的深夜,独自一人,来到这危机四伏的山林,寻找那一线渺茫的、让自己变强的可能。
这是何等的坚韧。
就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野草,没有肥沃的土壤,没有充沛的雨露,只有呼啸的罡风和冰冷的岩石。可它依旧从石缝中探出头,拼尽全力,向着天空伸展自己的枝叶。
脆弱,却又顽强得令人心惊。
路朝辞的眼神,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。
他之前对苏晚,是出于一种对弱者的关注,对她不卑不亢风骨的些许欣赏。但此刻,这份欣赏之中,却添上了一抹更深层次的东西。
那是一种近乎于怜惜的敬佩。
他一挥衣袖,一股柔和的清风卷起,地上的两具尸体,连同那干涸的血迹,都在瞬间化作了最微小的尘埃,被风一吹,便消散于天地之间,再无半分痕迹。
做完这一切,他拾起了地上那几株草药。
铁骨草的根茎上,还带着新鲜的泥土;淬皮果的表皮,被采摘时留下了清晰的指痕。
他能想象到,那个少女在找到它们时,该是怎样的心情。
路朝辞沉默了片刻,将这几株草药放在了旁边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,摆放得整整齐齐。
或许,她明天还会回来找。
他转身,准备离去。可脚步刚一抬起,却又顿住了。
他的目光,落在了那灌木丛的一根细枝上。
那上面,除了刚才那片碎布,似乎还缠绕着一根极细的、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东西。
路朝辞伸出手,指尖灵力微吐,将那东西摄了过来。
是一根长长的发丝。
发丝如墨,在清冷的月光下,泛着一丝微弱的光泽。发梢处有些干枯分叉,显然其主人并未能得到很好的照料。
他将这根发丝置于指尖,能感觉到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属于主人的气息,以及……一丝因惊吓而沾染上的、山林间的寒意。
路朝d辞看着这根发丝,静立了许久。
那个少女,苏晚。
她现在,安全回到那个名为“家”的囚笼里了吗?
今夜的遭遇,会不会在她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?
他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,这株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,让他无法再像看待其他凡人一样,轻易地将目光移开。
许久,他指尖微动,那根发丝便无声地化作了飞灰。
路朝辞抬起头,望向云溪城的方向,那双亘古无波的眼眸里,第一次,有了一丝属于人间的、名为“在意”的情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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