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近一月下旬，高三上学期的尾声伴随着凛冽的寒风悄然逼近。对于普通文化课考生而言，这是最后的冲刺阶段；而对于像黄亦玫这样的艺术生，一场关乎梦想的、更为具体和紧迫的战役——艺术类院校专业校考（简称“校考”）——即将拉开帷幕。
傍晚，黄家客厅。黄亦玫盘腿坐在地毯上，面前摊开着好几所顶尖美术学院的招生简章、报名表、以及她自己的作品集小样照片。她咬着笔头，眉头微蹙，神情是罕见的严肃和专注，与平时那个明艳开朗的她判若两人。速写本被暂时搁置一旁，此刻她的世界里，只剩下这些通往梦想学府的“通关文牒”。
黄振宇端着两杯热牛奶从厨房走出来，看到姐姐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，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微笑。他走过去，将其中一杯放在她手边，然后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，长腿随意地支着。
“怎么样，黄大画家，决定好要临幸哪几所‘后宫’了？”他习惯性地用调侃的语气开口，试图缓解姐姐的紧张情绪。
黄亦玫抬起头，丢给他一个“你没看见我在忙吗”的白眼，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弯了弯：“去你的！什么后宫，这都是神圣的艺术殿堂好吗！”她叹了口气，用手指点着那几份简章，“国美（中国美术学院）、央美（中央美术学院）、清美（清华大学美术学院）、鲁美（鲁迅美术学院）、广美（广州美术学院）……还有天美（天津美术学院）。都想报，但时间、精力、还有钱……”她掰着手指头，小脸皱成了一团。
黄振宇探身过去，拿起那几份简章，快速浏览了一下上面的校考时间安排。他的眼神锐利，大脑如同精密的计算机般开始飞速运转。
“时间上确实有冲突。”他指着清美和国美的日程，“你看，清美的造型类初试和国美的设计学类初试就差一天，一个在京城，一个在杭城。除非你会分身术，否则肯定赶不及。”他又指了指央美和鲁美，“央美的复试时间和鲁美的初试时间也重叠了。”
黄亦玫哀嚎一声，瘫倒在地毯上：“啊啊啊！为什么都要挤在一起！这不是为难人嘛！”
“别嚎了，”黄振宇用脚轻轻踢了踢她，“起来，做选择是成年人的第一课。我们来分析一下。”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笔，瞬间进入“分析师”模式。
“首先，确定你的主攻方向。”他看向黄亦玫，“你更偏向纯艺（纯艺术）还是设计？”
黄亦玫坐起身，认真想了想：“我……还是更喜欢纯艺，绘画本身。但爸妈和哥哥都说，学设计可能将来出路更稳妥些。”
“那是他们的想法。”黄振宇打断她，目光直视着她，“现在是你自己的选择。校考，考的是你的专业能力和艺术潜力，不是爸妈的期望。告诉我，你内心最想考哪个专业？”
在他的逼视下，黄亦玫深吸一口气，眼神逐渐变得坚定：“绘画！我想学油画！国美和央美的绘画专业都是顶尖的！”
“好！”黄振宇在本子上重重写下“绘画”两个字，“那就以国美、央美的绘画专业为核心目标。清美的美术学院当然也好，但它的设计更强，而且在京城，你可以把它作为保底或者冲击的目标，但初试时间冲突，我们必须舍弃一个。我建议，保国美，冲夏美。因为国美初试在前，而且是线上，我们先确保一个复试名额。”
他的分析条理清晰，瞬间让黄亦玫混乱的思绪有了方向。她用力点头：“听你的！”
“那么，初步行程可以这样定。”黄振宇在笔记本上飞快地画着时间轴和地点：
“第一阶段：线上初试。 主要目标是 中美学院的绘画专业线上初试。这个在家完成，重点准备。”
“第二阶段：异地校考。”
“- 第一站：杭城。目标：参加 中美院 通过初试后的 复试（如果通过）。同时，可以视情况参加 杭理工大学 等当地其他不错院校的校考，作为多一层保险。”
“- 第二站：京城。目标：参加 夏美院 的 初试 和 复试（如果通过）。同时，水木大学美术学院 的考试也在京城，虽然时间可能紧张，但可以尝试冲击，毕竟就在家门口，机会成本低。”
“第三阶段：本地或就近考试。 比如 津美院，距离近，可以作为补充。”
他看着姐姐：“这样安排，核心目标明确，行程也比较合理，避免了南北奔波的时间冲突。你觉得呢？”
黄亦玫看着弟弟笔下那清晰明了的计划，眼睛都在发光，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：“振宇！你太厉害了！简直就是我的救星！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！”
黄振宇嫌弃地抽出手臂，但眼里带着笑：“少来这套。赶紧的，把报名表填了，尤其是线上报名需要上传的资料，仔细核对，别出错。身份证、照片、作品集……一样都不能少。”
“知道啦！”黄亦玫干劲十足地坐回去，开始伏案填写报名表。她填写的时候，黄振宇就坐在旁边，一边喝牛奶，一边时不时地提醒：
“哎，那个籍贯，写详细点。”
“个人陈述，别写得太花哨，突出你对绘画的理解和热爱，还有你的基础。”
“作品集照片拍得不错，是你自己打的光？”
在他的“监督”下，黄亦玫高效地完成了好几所心仪院校的线上报名。
接下来，就是更具体的后勤安排了。
黄振宇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，打开订票网站和酒店预订页面。“来看一下具体时间和车票。国美复试时间大概在……嗯，三月初。杭城那个时候还有点冷，但比京城暖和点。我们提前一天到，让你适应一下环境，休息好。”
他熟练地操作着，“机票和火车票对比一下……嗯，火车卧铺吧，时间长点，但你能休息得更好，也比较安全。就订Z字头的软卧，我给你订下铺。”
“酒店嘛……”他放大杭城地图，找到国美象山校区附近，“不能离太远，步行能到最好，避免考试当天堵车。这家看起来不错，评价挺好，干净安全。” 他迅速选好酒店，下单，支付一气呵成。用的自然是他的“小金库”。
黄亦玫凑过去看，看着弟弟为了她如此操心劳力，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，嘴上却故意说：“哎呦，这么熟练，是不是经常偷偷出去玩啊？”
黄振宇头也不抬，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，回敬道：“我这是未雨绸缪，为以后去斯坦福积累实战经验。你以为都像你，出门不分东南西北？”
“你！”黄亦玫气结，作势要打他。
黄振宇躲了一下，正色道：“别闹。京城这边的，夏美和清美，到时候我陪你去。提前踩点，熟悉考场。住宿……如果太早或者太晚，就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，保证状态。”
吴月江从厨房出来，看到兄妹俩头碰头地凑在电脑前，一个说一个操作，配合默契，心里感到一阵暖意。她走过来，柔声问：“玫玫，报名都弄好了？行程定下来了？”
黄亦玫兴奋地点头：“嗯！妈，振宇都帮我安排好了！车票酒店都订了！”
吴月江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儿子：“振宇，这……这些你都会弄？钱……”
黄振宇合上电脑，轻松地说：“妈，放心吧，现在都能在网上搞定。钱我这儿有，算是提前投资我姐的未来。等她成了大画家，一幅画就够还我了。”
吴月江看着儿子，眼神复杂，既有欣慰，也有心疼。她知道儿子为了自己的梦想攒钱不易，如今却为了姐姐如此大方。她摸了摸儿子的头，又拍了拍女儿的肩膀：“你们俩……好好的，互相照顾。出门在外，一定要注意安全啊玫玫，多听你弟弟的。”
“知道啦，妈！”黄亦玫甜甜地应道。
黄剑知虽然还在书房，但客厅的动静他也听在耳里。他走出来，看着女儿摊了一地的资料和儿子面前的电脑，沉默了片刻，只是沉声说了一句：“既然决定了，就全力以赴。路上注意安全，考试沉着冷静。” 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、最大程度的支持了。
黄振华下班回来，得知弟弟已经帮妹妹把行程都安排妥当了，也感慨地拍了拍黄振宇的肩膀：“行啊你小子，心思缜密，比你哥强。玫玫，有你弟在，我们都能放心不少。”
夜深了，黄亦玫房间的灯还亮着，她在根据制定好的行程表，细化每一个阶段的专业练习计划。而黄振宇，则在自己的房间里，再次核对着车票和酒店订单，确认无误后，将电子凭证仔细地归类保存在一个专门的文件夹里，命名为“老姐的征战之路”。他甚至查阅了杭城和京城考试期间的天气预报，记下了需要提醒姐姐携带的衣物。
窗外月色清冷，水木园一片寂静。但在黄家，两颗年轻的心却为了共同的梦想——一个在前方冲锋陷阵，一个在后方坚实保障——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。黄亦玫知道，她的艺考之路并非孤身一人，身后有弟弟为她筑起的坚实后盾，这让她充满了勇气和力量。而黄振宇，在为自己梦想奋斗的同时，也从未忘记守护姐姐的梦想，这份手足之情，在寒冬里显得格外温暖动人。这场关于艺术的征战，还未开始，便已因这份无间的支持，而充满了希望的亮色。
冬日的下午，阳光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，勉强驱散着空气中的寒意。水木园附近一个结了薄冰的小广场上，几个孩子正在嬉笑打闹，滑着冰车。而一道更靓丽的身影，则穿着炫酷的轮滑鞋，在清扫出来的空地上自如地穿梭、旋转，像一只灵动的蝴蝶，正是黄亦玫。她心情似乎不错，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，享受着滑轮带来的速度和自由。
黄振宇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，慢悠悠地晃荡过来，他是被吴月江派出来“看看你姐又在疯什么，天冷地滑的，别摔着”。他靠在广场边的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，看着姐姐像只快乐的小鸟，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，但嘴上却习惯性地开始“输出”：
“黄亦玫，多大了还玩这个？幼不幼稚？你这技术，也就糊弄糊弄三岁小孩。”他声音不大，但足以让不远处的黄亦玫听见。
黄亦玫正做一个转身动作，闻言一个趔趄，没好气地瞪向他：“要你管！我这是保持青春活力！不像某些人，年纪轻轻就跟个小老头似的，整天就知道学习赚钱，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！”
“生活情趣就是穿着带轮子的鞋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瞎转悠？”黄振宇挑眉，“你这情趣可真够别致的。小心点，别待会儿乐极生悲，摔个四脚朝天，我可不会扶你。”
“呸！乌鸦嘴！”黄亦玫气鼓鼓地转过身，决定不理这个讨厌的弟弟，她要做一个更漂亮的动作让他闭嘴。她加速，准备来一个流畅的弧线滑行加一个小跳跃。
然而，或许是分了心跟弟弟斗嘴，或许是冰面边缘有些未化尽的薄冰让她判断失误，在她起跳落地的瞬间，右脚滑轮猛地一歪，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叫和清晰的“咔哒”声，她整个人重心失衡，重重地摔坐在了地上。
钻心的疼痛瞬间从右脚踝传来，黄亦玫疼得倒吸一口冷气，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转了。
黄振宇原本慵懒靠在树上的身体瞬间绷直，插在兜里的手也抽了出来。他脸色一变，几乎是立刻就跑到了黄亦玫身边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。
“怎么了？扭到了？”他蹲下身，语气急促，带着明显的紧张，刚才那副毒舌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黄亦玫疼得说不出话来，指着自己的右脚踝，小脸皱成一团，眼泪汪汪地点点头。
黄振宇小心翼翼地想去碰她的脚踝，但看她疼得直缩，又不敢妄动。他眉头紧锁，仔细观察了一下，脚踝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红肿起来。
“活该！”他突然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语气，但眼神里的担忧却藏不住，“让你嘚瑟！让你不听老人言！跟你说小心点小心点，当耳旁风！现在好了吧？乐极生悲了吧？我看你接下来怎么去校考！怎么当你的大画家！”
他一边毫不留情地数落着，一边迅速脱下了自己的羽绒服，只穿着一件薄毛衣，不由分说地裹在黄亦玫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微微发抖的身上。
“你……你脱衣服干嘛？你不冷啊！”黄亦玫带着哭腔，又想哭又想骂他。
“闭嘴！冻不死我！”黄振宇没好气地打断她，然后转过身，背对着她，在她面前蹲了下来，声音闷闷的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，“上来！”
黄亦玫看着弟弟蹲在自己面前那宽阔却略显单薄（只穿着毛衣）的背脊，愣了一下：“你……你背我？”
“不然呢？”黄振宇回头瞪了她一眼，夕阳的光晕给他侧脸镀上一层金边，却照不出他耳根微微泛起的红，“指望你自己单脚跳回去？还是指望我回去推个板车来拉你？少废话，赶紧的！重死也比让你在这冻死强！”
他的话依旧那么毒舌，但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姿态，却像一座最可靠的山。
黄亦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，混合着疼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。她吸了吸鼻子，不再犹豫，小心翼翼地趴到了弟弟的背上。
黄振宇深吸一口气，手臂往后一兜，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，轻松地站了起来。他掂了掂，继续毒舌：“啧，黄亦玫，你该减肥了。平时妈做的饭都吃哪儿去了？光长个子不长心眼是吧？”
黄亦玫趴在他温暖坚实的背上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和依旧不饶人的话语，心里那点委屈和疼痛奇异地被抚平了不少。她气得用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，但因为没什么力气，更像是在挠痒痒。
“黄振宇你够了！我都这样了你还说我！有没有点同情心！”
“同情心能当饭吃还是能治好你的脚？摔了就是摔了，还不让人说了？”
“你……哼！”
黄振宇背着她，一步一步，走得很稳。他刻意避开了不平整的路面，走得很慢，生怕颠簸到她。冬日的风吹在他只穿着薄毛衣的身上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，但他背脊挺得笔直，仿佛感觉不到寒冷。
“喂，”黄亦玫把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，声音闷闷的，“你冷不冷啊？”
“不冷。你少说两句话，我就暖和了。”
“……讨厌鬼。”
沉默了一会儿，黄亦玫又小声说：“谢谢啊。”
黄振宇脚步顿了一下，随即哼了一声：“谢什么谢，我是怕你回去跟妈告状，说我不帮你，回头又挨骂。”
“我才不会呢！”黄亦玫反驳，但嘴角却悄悄弯了起来。
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弟弟背着姐姐，一路走，一路吵吵闹闹。
“你手能不能别乱动！摔下去我可不管！”
“谁乱动了！是你肩膀硌得我疼！”
“嫌硌你自己下来走！”
“我偏不！”
路过的邻居看到这一幕，都忍不住笑了。
“瞧这姐弟俩，感情真好。”
“振宇这孩子，嘴上不饶人，心里可疼他姐姐了。”
黄振宇听着周围的议论，耳根更红了，加快了脚步。黄亦玫则把脸埋在他背上，偷偷地笑，脚踝好像也没那么疼了。
快到家门口时，黄振宇终于停下了他的“数落”，语气稍微正经了一点，低声嘱咐：“回去先用冰袋敷一下，别乱动。我房间有上次打球扭伤用的喷雾，等下拿给你。明天要是还肿得厉害，就得去医院看看了。听见没？”
黄亦玫在他背上，乖乖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这一刻，所有的毒舌和斗嘴，都化为了最坚实的依靠和最笨拙的温柔。黄亦玫知道，她这个弟弟啊，永远都是这样——关心的话，偏偏要用最别扭的方式说出来。但就是这种口是心非的关怀，往往最令人动容，也最让她觉得，有这个弟弟在，真好。
黄振宇背着姐姐，稳稳地踏进单元门，走向那个虽然偶尔有争吵，但永远充满温暖的家。他的后背，成了黄亦玫在这个冬日午后，最安全、最温暖的港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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