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是小年，水木园里已经弥漫着浓浓的年味。家家户户的阳台上挂起了腊肉香肠，楼道里飘荡着油炸食物的香气，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，时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。
黄亦玫刚帮母亲包完饺子，手上还沾着面粉，就听见黄振宇在客厅里嚷嚷：“妈，我去王进宝家一趟，他爸从食堂带了点新调料，我们去研究研究！”
吴月江从厨房探出头来：“又去蹭吃蹭喝？人家王大爷不容易，你别总去麻烦人家。”
“哪儿能啊！”黄振宇一边穿外套一边说，“我带了咱们家刚炸的肉丸子，礼尚往来嘛！”
黄亦玫擦着手走出来，挑眉看着弟弟：“你是馋王叔叔的手艺了吧？昨天还听你念叨王进宝说他爸新学了一道红烧狮子头。”
黄振宇咧嘴一笑，露出两颗虎牙：“还是姐了解我。怎么样，一起去？王进宝说他妹妹最近在看一本特别好的书，你肯定喜欢。”
黄亦玫本来想拒绝，但听到书，又有些心动。寒假已经过了大半，她正愁没什么好书看。
“行吧，等我换件衣服。”
王家住在四楼左边。黄亦玫跟着黄振宇爬上楼梯，刚到门口，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。
黄振宇深吸一口气，眼睛发亮：“是炖肉的香味，准是王叔叔又在研究新菜了。”
他敲了敲门，里面传来王进宝洪亮的声音：“来了！”
门开了，王进宝系着一条有些旧但很干净的围裙，手上还沾着面粉。看见黄家姐弟，他露出憨厚的笑容：“振宇，亦玫，快进来！我爸刚炖了一锅肉，正说要找人尝尝咸淡呢！”
黄家姐弟脱鞋进屋，黄振宇把装肉丸的饭盒递给王进宝：“我妈刚炸的，还热乎着。”
“哎呀，吴阿姨太客气了！”王进宝接过饭盒，朝里屋喊了一声，“爸，振宇和亦玫来了！”
王大爷从厨房探出头来，他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，脸上总带着和气的笑容：“来得正好！我刚炖了锅红烧肉，都来尝尝！”
黄振宇立刻凑了过去：“王叔叔，这次又是什么秘方？”
王大爷得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：“加了点陈皮和山楂，肉烂而不腻，保准你们没吃过这个味儿！”
黄亦玫对厨艺没什么兴趣，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，最后落在阳台的方向。
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门洒进来，在阳台角落的一张小书桌前，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。王小雨背对着客厅，正低头看着什么书，对屋里的热闹充耳不闻。她穿着件半旧的粉色棉袄，两条细辫子垂在肩头，整个人缩在椅子里，显得格外娇小。
“小雨又在看书啊？”黄亦玫轻声问王进宝。
王进宝点点头，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：“这孩子，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书，也不爱出门。我说带她去楼下玩，她总说没意思。”
黄亦玫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背影，突然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。那时候，她也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书，觉得书里的世界比现实有趣得多。
厨房里，黄振宇和王家父子聊得热火朝天。
“这红烧肉的火候掌握得真好，”黄振宇夹起一块肉仔细端详，“肥而不腻，瘦而不柴。王叔叔，您这手艺真是绝了！”
王大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：“你小子会吃！进宝，多跟振宇学学，人家不仅读书比较好，懂的比你还多！”
王进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：“我这不是正学着嘛。振宇，你上次教我的那个清蒸鱼的方子，我试了，确实比我自己琢磨的好吃。”
黄振宇得意地挑眉：“那当然，那可是我跟我们楼孙大妈学的！”
“真的假的？”王进宝睁大眼睛。
“骗你干嘛！”黄振宇压低声音。
黄亦玫在客厅听着他们的对话，忍不住笑了。黄振宇就是这样，到哪里都能和人聊到一块去，特别是关于吃的话题。
她悄悄走向阳台，轻轻推开门。
王小雨似乎完全沉浸在书的世界里，对黄亦玫的到来毫无察觉。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，书页已经泛黄，看样子是本旧书。
“在看什么书呢？”黄亦玫轻声问。
王小雨吓了一跳，猛地抬起头。她的眼睛很大，瞳孔是浅浅的棕色，像小鹿一样带着些许惊慌。看清是黄亦玫后，她稍稍放松下来，小声说：“《小妇人》。”
黄亦玫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：“是马奇一家的故事吗？我很喜欢这本书，特别是乔。”
王小雨的眼睛亮了一下，但很快又暗淡下去，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黄亦玫看着她怯生生的样子，心里莫名柔软起来。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，也是这般内向害羞，不敢和陌生人说话，只有在谈到喜欢的书时才会稍微放开一些。
“你最喜欢哪个角色？”黄亦玫又问。
王小雨犹豫了一下，声音细若蚊吟：“贝思。”
“贝思？”黄亦玫有些意外，“为什么不是乔或者艾米？”
王小雨低头用手指划着书页：“因为...因为她很安静，但大家都爱她。”
黄亦玫忽然明白了什么。在这个喧闹的世界里，王小雨或许和贝思一样，渴望被爱，却又害怕引人注目。
厨房里的讨论还在继续。
“我觉得可以再加点八角，”黄振宇认真地建议，“八角去腥增香，最适合炖肉了。”
王大爷点点头：“有道理。进宝，记下来。”
王进宝赶紧拿出一个小本子，认真地记着。他的字迹工整，一笔一划都很用力。
“振宇，你以后真该去当厨师，”王进宝羡慕地说，“你懂的真多。”
黄振宇哈哈大笑：“我可不当厨师，太累了。做饭是兴趣，要是变成工作就没意思了。”
“那你想做什么？”王大爷问。
黄振宇神秘地笑笑：“保密。不过肯定和吃有关就是了。”
阳台上，黄亦玫和王小雨的对话也在继续。
“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？”黄亦玫问。
王小雨指了指书桌下方的一个小箱子，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些书：“都是哥哥和爸爸给我找的。”
黄亦玫翻看了一下，有《安徒生童话》《格林童话》，也有一些国内外的名着简写本，还有几本作文选。
“这些书都很好看，”黄亦玫说，“不过我那里有些更适合你这个年纪的书，你要不要看看？”
王小雨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，轻轻点头。
“那我明天给你带几本来？”黄亦玫笑着说。
王小雨的嘴角微微上扬，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容：“谢谢亦玫姐。”
就在这时，王进宝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红烧肉走出来：“小雨，亦玫，来尝尝我爸的手艺！”
王小雨合上书，小心翼翼地站起来，跟着黄亦玫走进客厅。
客厅里，黄振宇已经摆好了碗筷，像个主人一样招呼大家坐下。
“快来快来，趁热吃！”他给每个人都夹了一块肉，“王叔叔这手艺，真是绝了！”
王大爷被夸得眉开眼笑：“喜欢吃就常来，反正进宝也喜欢跟你探讨厨艺。”
王进宝不好意思地笑笑：“我哪有振宇懂得多，都是他教我。”
黄亦玫尝了一口红烧肉，果然入口即化，香浓不腻。她注意到王小雨小口小口地吃着，动作秀气，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。
“小雨，好吃吗？”黄亦玫轻声问。
王小雨点点头，还是不说话。
黄振宇边吃边说：“王叔叔，您这手艺真该开个饭店，保准客似云来。”
王大爷摆摆手：“我就是个厨子，在食堂干活挺好。倒是你们年轻人，将来有大把机会。”
“进宝哥的厨艺也很好啊，”黄振宇说，“上次他做的那个葱油饼，我姐一口气吃了三个！”
黄亦玫脸一红：“胡说什么！”
大家都笑了，连王小雨也抿着嘴笑了。
黄亦玫注意到，王小雨笑起来的时候，左边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，特别可爱。
饭后，王进宝收拾碗筷，黄振宇又跟着王大爷进厨房研究新的菜谱。黄亦玫则陪着王小雨回到阳台。
“你平时除了看书，还喜欢做什么？”黄亦玫问。
王小雨想了想，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，怯生生地递给黄亦玫。
本子里是一些铅笔素描，画的大多是窗外的景色：光秃秃的树枝、飞过的小鸟、对面楼房的窗户...虽然笔法稚嫩，但观察得很细致。
“你画得很好啊！”黄亦玫由衷地赞叹，“特别喜欢这幅，”她指着一幅雪景图，“雪花的质感都画出来了。”
王小雨的脸红了：“我...我就是随便画画。”
黄亦玫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，也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画画，把看到的美好事物都记录下来。
“我那里有一些绘画的书，还有多余的素描本和铅笔，明天一起给你带过来。”黄亦玫说。
王小雨的眼睛亮了起来，这次是真正地笑了：“真的吗？”
“当然，”黄亦玫也笑了，“我还会教你一些绘画的技巧，好不好？”
王小雨用力点头，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。
傍晚时分，黄家姐弟告辞离开。
王进宝送他们到门口，不停地道谢：“振宇，今天又跟你学了好几手。亦玫，谢谢你陪小雨，她今天说的话比平时一个月都多。”
黄振宇拍拍他的肩：“客气什么，咱们是朋友嘛！”
下楼的时候，黄振宇问黄亦玫：“你跟王小雨聊什么了？看她好像挺开心的。”
“就聊了聊书和画画，”黄亦玫说，“那孩子挺有天赋的，就是太内向了。”
黄振宇不以为然：“内向有什么不好？我就喜欢安静的人，不像你，整天叽叽喳喳的。”
黄亦玫捶了他一拳：“你说谁叽叽喳喳？”
姐弟俩打闹着回到家，吴月江正在准备晚饭。
“这么快就回来了？”吴月江有些意外，“没在王家吃饭？”
“吃了，”黄振宇得意地说，“王叔叔炖的红烧肉，我还给他们提了点建议。”
黄亦玫补充道：“王叔叔很开心，说让振宇常去。”
吴月江笑了：“你们这两个馋猫。”
黄亦玫帮母亲摆碗筷，突然说：“妈，我能不能把我不看的那些书送给王小雨？就是放在储藏室的那箱。”
吴月江有些惊讶：“怎么突然想起这个？”
“那孩子特别喜欢看书，”黄亦玫解释，“但是家里没什么适合她看的书。我觉得她很像小时候的我。”
吴月江温柔地摸摸女儿的头：“我们亦玫长大了，知道关心别人了。行，那箱书你处理吧，反正放在那里也是落灰。”
黄亦玫高兴地抱了母亲一下：“谢谢妈！”
黄振宇在一旁挑眉：“哟，我们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有爱心了？”
黄亦玫白了他一眼：“要你管！”
第二天一早，黄亦玫就起床整理那箱书。
书大多是她在小学和初中时看的，有《儿童文学》《少年文艺》，也有一些世界名着的简写本和童话集。她仔细地把书擦干净，挑出其中品相最好的几本。
黄振宇睡眼惺忪地走过来：“这么早折腾什么啊？”
“给小雨挑书，”黄亦玫头也不抬，“你昨天不是说要去找王进宝研究怎么做年糕吗？正好一起过去。”
黄振宇打了个哈欠：“急什么，这才几点。”
话虽这么说，他还是很快洗漱完毕，帮黄亦玫把书装箱。
早饭后，姐弟俩再次来到王家。这次开门的正是王小雨，看见黄亦玫，她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：“亦玫姐。”
黄亦玫把纸箱递给她：“给你的书，看看喜不喜欢。”
王小雨接过箱子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谢谢亦玫姐。”
王进宝从厨房探出头来：“振宇，亦玫，你们来得正好！我爸刚从食堂拿回来一些糯米粉，咱们一起研究怎么做年糕吧！”
黄振宇立刻来了精神：“好啊！我妈妈去年做的年糕太硬，今年我得学学正确的做法。”
王大爷笑呵呵地走出来：“年糕要劲道，和面是关键。来来来，我教你们。”
男人们又扎进了厨房，黄亦玫则跟着王小雨来到阳台。
王小雨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看黄亦玫带来的书，每拿出一本都要小心翼翼地抚摸封面，像对待什么珍宝。
“这本《小王子》我很喜欢，”黄亦玫抽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，“看了好多遍。”
王小雨接过书，轻轻翻开第一页，立刻被插画吸引了：“好漂亮的画。”
“是啊，”黄亦玫在她身边坐下，“这本书不光是故事好听，画也很好看。你要是喜欢，可以临摹这些画。”
王小雨用力点头，眼睛一直没离开书页。
接下来的整个下午，黄亦玫都在教王小雨画画。
她从最基本的线条开始教起，如何把握物体的形状，如何表现明暗关系。王小雨学得很认真，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。
“亦玫姐，云彩要怎么画才像真的？”王小雨问，这是今天她第一次主动提问。
黄亦玫接过铅笔，在纸上示范：“云彩的边缘要柔和，不能用太硬的线条。你看，像这样...”
王小雨专注地看着，不时点头。
当黄振宇和王进宝从厨房出来时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：两个女孩头挨着头，专注地在素描本上画着画，阳光洒在她们身上，温暖而宁静。
“啧啧，难得看到我姐这么有耐心。”黄振宇小声说。
王进宝感激地看着黄亦玫：“谢谢你，亦玫。小雨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。”
黄振宇拍拍他的肩：“我姐就这样，看着大大咧咧的，其实心细着呢。”
他们走近时，黄亦玫正握着王小雨的手教她画一片树叶：“对，就这样，轻轻地，不要太用力...”
王小雨画完最后一笔，抬头看见哥哥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：“哥，你看，亦玫姐教我画的！”
王进宝看着妹妹的笑脸，眼睛有些湿润：“画得真好。”
黄振宇凑过去看：“不错啊，比我都画得好。”
王小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，但嘴角一直带着笑。
傍晚，黄家姐弟再次告辞。王小雨一直送他们到门口，依依不舍地说：“亦玫姐，你明天还来吗？”
黄亦玫摸摸她的头：“来，我明天教你画人物肖像，好不好？”
王小雨用力点头，眼睛亮晶晶的。
下楼的时候，黄振宇突然说：“没想到你跟王小雨这么投缘。”
黄亦玫笑了笑：“看到她就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。记得我小时候的时候，也喜欢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书、画画，觉得没人理解我。”
“后来怎么变了？”黄振宇问。
“后来遇到了一个好老师，”黄亦玫说，“她鼓励我参加学校的绘画比赛，还让我在班上展示我的画。慢慢地，我就变得自信了。”
黄振宇若有所思：“所以你现在想当王小雨的那个老师？”
黄亦玫点点头：“每个安静的孩子心里都有一个丰富的世界，只是需要有人去发现。”
回到家，黄亦玫开始整理自己的画具，准备明天给王小雨带去。吴月江看到女儿忙碌的样子，欣慰地笑了。
“我们亦玫真的长大了。”晚饭时，吴月江对黄剑知说。
黄剑知推了推眼镜：“孩子总是要长大的。不过亦玫从小就心地善良，这点一直没变。”
黄振宇插嘴：“是啊，对我这个亲弟弟可了，动不动就动手。”
黄亦玫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：“那是对你特别关照。”
大家都笑了。
寒假剩下的日子里，黄亦玫几乎每天都去找王小雨。她们一起看书，一起画画，偶尔也会下楼散步。
在王小雨的安静世界里，黄亦玫发现了许多美好的事物：一片形状特别的树叶，一朵在墙角开放的小花，阳光透过树叶投下的斑驳影子...这些都是她平时匆匆路过时不会注意到的。
而王小雨也在黄亦玫的陪伴下，慢慢变得开朗起来。她开始主动说话，偶尔还会开玩笑。虽然在外人面前仍然害羞，但至少在她信任的人面前，她愿意敞开心扉。
除夕那天，王小雨送给黄亦玫一张自己画的贺年卡。卡片上画着两个女孩在阳台上看书的背影，阳光洒在她们身上，温暖而宁静。
卡片背面用工整的小字写着：“谢谢亦玫姐，让我知道安静也可以被理解。新年快乐！”
黄亦玫小心地收好卡片，觉得这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新年礼物。
在这个寒假里，她不仅发现了一个安静的世界的美丽，也找回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一份纯真。而这一切，都要感谢那个躲在阳台角落安静看书的女孩——王小雨。
黄亦玫和王小雨的友谊，才刚刚开始。在这个喧闹的世界里，安静的孩子终会遇到理解她们的人，就像她遇到了王小雨，王小雨遇到了她。
腊月的寒风呼啸着刮过水木园，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，预示着深冬的来临。然而，空气中却开始弥漫起一种日渐浓郁的、暖融融的年节气息。家家户户的阳台上开始挂起腊肉、香肠，窗户上偶尔能看到提前贴上的小巧窗花，孩子们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多地围绕着新衣服、压岁钱和难得的、没有作业的假期。
王小雨的脑海里，总会不经意地浮现出那个高大、帅气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笑容的身影——住在二楼的黄振宇哥哥。
他帮哥哥王进宝解过围，让李磊那些人不敢再轻易欺负进宝；他球打得好，学习成绩也棒，好像什么都会；他虽然看起来有点痞痞的，爱开玩笑，但对楼里的长辈都很有礼貌，偶尔遇到她，也会对她露出一个不像对别人那样带着调侃、而是很温和的笑容。在那个文静内向的少女心里，黄振宇像是另一个世界里闪闪发光的存在，遥远，却又因为住在同一栋楼里，而带了一点奇妙的亲切感。
她想送他一张新年贺卡。不是买来的，是她自己做的。
这个念头一旦生出，就像一颗种子，在她心里悄悄发芽。她翻出了平时舍不得用的彩色卡纸——那是亦玫姐姐之前送给她的，还有一盒同样来自亦玫姐姐的、颜色不算多但足够鲜艳的水彩笔。她要把最美好的祝福，画下来，写给他。
这个过程是秘密而神圣的。她总是趁哥哥在厨房帮爸爸干活，或者出门玩耍的时候，才小心翼翼地锁上自己的房门，趴在书桌上，开始她的“创作”。她用浅蓝色的卡纸做底，代表晴朗的天空；用绿色的水彩笔细细地画上枝叶，用红色和粉色点上小小的、含苞待放的花骨朵，就像她隐秘的心事；她还用金色的笔，在卡片一角，笨拙又认真地画了一个小小的、散发着光芒的太阳。
画面简单，甚至有些稚嫩，但一笔一划都充满了专注。
接下来是写祝福语。她咬着笔头，想了很久。不能太亲密，会显得唐突；也不能太普通，表达不出她的心意。她摊开一本干净的作业本，打了好几遍草稿，最终才下定决心，用自己最工整、最清秀的字迹，在卡片内侧写下：
振宇哥哥：
新年快乐！
祝你新的一年，像太阳一样明亮，像星星一样闪耀，天天开心，万事如意！
——小雨
没有落款日期，没有更多的话语。但这短短两行字，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。她看着完成的贺卡，脸颊微微发烫，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，砰砰直跳。她把贺卡小心翼翼地夹在一本厚厚的旧书里，藏在了枕头底下。
第二天下午，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，更添了几分年意。水木园里比平时更加热闹，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嬉戏。王小雨透过窗户，看到黄振宇和苏哲勾肩搭背地出了门，大概是去打球或者玩了。她心里稍稍安定，又等了一会儿，确认二楼黄家暂时没有大人出入的动静后，她深吸了一口气，像是要完成一项重大的使命。
她从枕头下拿出那本厚书，取出被她用手帕小心包好的自制贺卡，紧紧攥在手心。卡片似乎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和一丝紧张的潮湿。她穿上棉袄，围上围巾，尽量自然地走出房间。
客厅里，王进宝正翘着二郎腿，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里的美食节目，王大爷在厨房里剁肉馅，准备包饺子。
“爸，哥，我……我出去一下。”王小雨声音很小，试图不引起注意。
“哦，去吧，别跑远啊，一会儿下大了。”王大爷头也没抬地应道。
王进宝随口问了句：“去哪儿啊？跟谁？”
“就……就去楼下小卖部看看……”王小雨含糊地回答，心跳如擂鼓。
“嘿，有钱买零食了？帮哥带包瓜子回来！”王进宝注意力还在电视上，顺口指使道。
“嗯……”王小雨含糊地应着，赶紧开门溜了出去。
楼道里很安静。她一步步走下楼梯，来到二楼。黄家紧闭的防盗门外，挂着一个小型的金属信箱。她站在信箱前，再次紧张地四下张望，确认没人。雪花从楼道窗户飘进来，落在她的睫毛上，凉凉的。
她踮起脚尖，正准备将那张凝聚了她好多天心意的贺卡塞进信箱缝隙里。
突然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，带着几分戏谑和好奇：
“小雨？你鬼鬼祟祟趴人振宇家门口干嘛呢？”
王小雨吓得浑身一僵，手里的贺卡差点掉在地上。她猛地回头，只见哥哥王进宝不知何时跟了下来，正双手抱胸，靠在楼梯扶手上，一脸探究地看着她，嘴角还带着点看热闹的笑意。他显然是临时起意跟下来，想看看妹妹到底去小卖部买什么，或者是不是偷偷交了小伙伴，没想到撞见了这一幕。
“哥……哥哥！”王小雨的脸瞬间变得惨白，又迅速涨得通红，像是偷东西被当场抓住一样，下意识地把拿着贺卡的手藏到了身后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。
王进宝看着她这副惊慌失措、满脸通红的模样，再结合她刚才的动作和地点，他那虽然读书不开窍但在这方面并不迟钝的脑子立刻转过了弯。他几步走上前，脸上的笑意加深，带着一种发现了重大秘密的得意，故意拖长了语调：
“哟——这是什么呀？让哥哥看看？”他说着，就要去拉王小雨藏在身后的手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！”王小雨急得都快哭出来了，死死地把手藏在身后，身体往后缩，声音带着哭腔，“真的没什么！”
可她哪里是王进宝的对手。王进宝虽然不会真用力伤到妹妹，但稍微一使劲，还是轻易地把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彩色贺卡从她手里抽了出来。
“嘿！还是自制的？手挺巧啊我妹妹！”王进宝拿着贺卡，啧啧称奇，翻来覆去地看。当他看到里面那清秀的字迹和“振宇哥哥”的称呼时，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，先是惊讶，然后是恍然大悟，最后变成了带着点坏心眼的、促狭的笑容。
他抬起头，看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妹妹，故意用夸张的语气，压低声音调侃道：
“行啊王小雨！没看出来啊！平时闷声不响的，原来心思挺活泛啊？都学会给你振宇哥哥送新年祝福了？还‘像太阳一样明亮，像星星一样闪耀’？”他学着卡片上的话，挤眉弄眼，“啧啧，这词儿整得……够肉麻的啊！你这小丫头片子，这才多大点儿，就学会这个了？早熟了吧！”
“哥！你还给我！不是你想的那样！”王小雨又羞又急，眼泪终于在眼眶里打转，她跳着脚想去抢回贺卡，声音带着哽咽，“我就是……就是谢谢振宇哥哥以前帮过你……你快还给我！”
她情急之下，找了个自己都觉得蹩脚的理由。
“帮我？谢他？”王进宝把贺卡举高，不让妹妹够到，嘿嘿笑道，“谢他你写这么……这么那啥的话？你当你哥我是傻子啊？哈哈，没想到啊没想到，我妹妹居然暗恋黄振宇！”
“我没有！你胡说！”王小雨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，又羞又气，跺着脚，“你快还给我！求你了哥哥！”她伸手去拉王进宝的胳膊，带着哭腔哀求。
看着妹妹真的哭了，王进宝脸上的坏笑收敛了一些。他其实并不是真想惹妹妹伤心，只是觉得这事儿太新鲜、太好玩了。他把贺卡放低一点，但还是没还给她，语气缓和了些，但仍然带着调侃：
“哟，还哭上了？至于嘛！喜欢就喜欢呗，黄振宇那小子虽然有时候挺臭屁的，但人确实不赖，长得也人模狗样的，楼里喜欢他的小姑娘多了去了，也不差你一个。”他像是在安慰，又像是在陈述事实，“不过小雨啊，不是哥打击你，你振宇哥哥那眼界，怕是高着呢。
他话没说完，就看到妹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，赶紧刹住车，挠了挠头：“得得得，我不说了，不说了行了吧？”
王小雨抽泣着，低着头，肩膀一耸一耸的，可怜极了。
王进宝看着手里的贺卡，又看看哭成泪人的妹妹，叹了口气。他把贺卡递回到王小雨面前，语气终于正经了不少，带着点兄长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：
“喏，还给你。别哭了，哥不笑话你了。”
王小雨立刻一把抢过贺卡，紧紧地抱在怀里，像是护着什么绝世珍宝，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。
王进宝看着她这样子，摇了摇头，压低声音说：“你想送就送呗，偷偷摸摸的干啥？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。不过哥劝你啊，放下就走，别指望有啥回应。黄振宇那家伙，精得跟猴似的，你这点小心思，他一看就明白。别到时候自己难受，知道不？”
他这话说得直接，甚至有点残忍，但却是出于一种粗糙的保护欲。他不想让妹妹陷进去，或者受到伤害。
王小雨抱着贺卡，没有说话，只是低着头默默流泪。她那份小心翼翼、纯净又卑微的仰慕，在哥哥的调侃和直白的话语下，无所遁形，让她感到无地自容。
“行了行了，别哭了。”王进宝最怕女孩子哭，尤其是自己妹妹，他有点手足无措，“哥保证，不跟任何人说！连爸都不说！这总行了吧？你快把卡片放进去吧，一会儿真来人了。”
王小雨吸了吸鼻子，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了看哥哥，似乎是在确认他话语的真伪。
王进宝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，然后转过身：“我不看，你赶紧的。”
王小雨犹豫了一下，最终还是鼓起勇气，再次踮起脚，飞快地将那张承载了她太多心事的自制贺卡，塞进了黄振宇家的信箱里。做完这一切，她像是脱力一般，靠在墙上，心里空落落的，又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。
“好了？”王进宝转过身，看着妹妹红红的眼圈，拍了拍她的肩膀，“走了，回家包饺子去。爸还等着呢。记住啊，这事儿就咱俩知道，翻篇了！”
他揽着妹妹的肩膀，带着她往楼上走。王小雨一步三回头地看了看那个小小的信箱，心里五味杂陈。她的“文静守护”，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，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，虽然哥哥承诺保密，但那份独属于少女的、隐秘的羞涩和不安，恐怕需要很久才能平复。
而那张安静的、躺在冰冷信箱里的自制贺卡，是否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，在黄振宇那片广阔而热闹的世界里，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呢？王小雨不知道。她只是默默地跟着哥哥上楼，将那个刚刚发生的、让她脸红心跳又无比难堪的秘密，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，如同她珍藏的那些书本一样，不轻易示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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