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沉,万籁俱寂。
江家小楼里,大部分灯火都已熄灭,只有江黎黎房间的窗户还透出一点昏黄的光。
林婉如躺在床上,却毫无睡意。
她侧身看着身边熟睡的丈夫,轻轻叹了口气,最终还是披衣起身,想去看看女儿是否睡下了。
走到女儿房门口,发现门缝下还透着光。
她犹豫了一下,轻轻敲了敲门。
“黎黎,还没睡?”
房门很快被打开,江黎黎穿着睡衣,神色清明,显然也还未入睡。
“妈,您怎么起来了?是我吵到您了吗?”
“没有,妈就是……睡不着。”林婉如走进房间,看着桌上摊开的行李和笔记,心疼道,“是不是紧张得睡不着?明天就要出发了。”
江黎黎挽着母亲在床边坐下,摇摇头:“不是紧张,是有些……兴奋。”
她顿了顿,看向母亲,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:
“妈,您能再跟我多说说外公的事吗?”
林婉如微微一怔,随即了然。白天那十八根小黄鱼带来的震撼,显然还在女儿心中回荡。
她沉默片刻,眼神渐渐飘远,陷入了回忆。
“你外公……是个很了不起的人。”林婉如的声音很轻,带着怀念与骄傲,“他年轻时就很有魄力,也很有远见。”
“当年局势不稳,很多人都想着怎么守住家业,偏安一隅。可你外公却力排众议,变卖了大部分固定资产,带着流动资金和核心技术,毅然去了南洋。”
“那时候,很多人都骂他是‘数典忘祖’,是‘逃兵’。”林婉如苦笑一下,“可后来事实证明,他是对的。留在国内的许多世家大族,在后来的动荡里……都没能保住根基。”
江黎黎静静听着,能想象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外公当年做出这个决定时,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智慧。
“他在南洋,是从零开始的。”林婉如继续道,“语言不通,环境陌生,还带着一大家子人。听说最初那几年,过得非常艰难,甚至一度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。”
“但他硬是咬着牙撑过来了。从最基础的贸易做起,靠着诚信和眼光,一步步重建了林家的事业,甚至比在国内时做得更大。”
“可他心里,始终装着故土。”林婉如的语气变得复杂,“那边局势稳定后,他不是没想过把我们接过去。但最终,他还是让我留了下来。”
“他说,他的根在那里,但我们的根在这里。他让我留下来,替他看着,守着,等着……总有一天,这片土地会重新需要他,需要他带回来的东西。”
江黎黎心中震动。
这位外公,不仅是一位成功的商人,更是一位心怀家国的赤子。
在那个很多人选择彻底割裂的年代,他却默默规划着未来的回归。
“那……外公现在,主要做什么产业?”江黎黎好奇地问。
“很杂。”林婉如道,“最早是做橡胶和锡矿贸易起家,后来涉足航运、银行,近几年,听说开始投资一些新兴的科技和医药领域。”
医药领域?
江黎黎心中一动。这倒是与她前世的专业不谋而合。
“你外公常说,未来是科技和人才的天下。一个国家和民族要强大,离不开这两样。”林婉如看着女儿,眼神意味深长:
“所以他虽然富可敌国,却最看重读书人,最舍得在教育上投入。对家族里肯上进的子弟,无论亲疏,都大力栽培。”
江黎黎若有所思。
所以,外公每年坚持送金条给她,不仅仅是因为宠爱,或许也存了一份投资未来的心思?希望她无论身处何种境遇,都能有接受良好教育、独立自强的底气?
这份深谋远虑,让她对那位远在海外的老人,更多了几分敬佩。
“妈,外公他……是个很孤独的人吧?”江黎黎忽然问道。
林婉如浑身一震,惊讶地看向女儿。
江黎黎轻声道:“舍弃故土,远走他乡,纵然创下偌大家业,身边却未必有能懂他这份乡愁和抱负的人。他将您留在这里,是留了一份念想,也是一份……无人可说的寄托吧。”
林婉如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。
她没想到,女儿竟然能懂到这一步。
“是啊……”她哽咽着点头,“你外公他……心里苦。每次偷偷联系,他从不诉苦,只问家里好不好,问你好不好……可妈知道,他一个人撑着那么大的摊子,怎么会不累?怎么会不想家?”
母女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,分享着这份跨越重洋的、沉重而隐秘的亲情。
“黎黎,”林婉如擦掉眼泪,语气重新变得坚定:
“你外公把这些事告诉我,是把我看作他在国内的依托和希望。现在,妈把这件事告诉你,是把这份依托和希望,传给你。”
“妈知道,你现在不一样了。你有主见,有本事,更有一种……妈也说不清的力量。”
“以后,关于你外公的事,就由你来权衡把握。妈相信你,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。”
这是正式将这份沉重的“秘密”和责任,交接到了江黎黎手中。
江黎黎感受到母亲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,也感受到了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。
她重重点头:“妈,您放心。我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她不会贸然行动,但会时刻关注着时代的脉搏。
等到春江水暖的那一天,她或许可以成为连接外公与故土的那道桥梁,帮助他实现那份埋藏心底的报国夙愿。
而现在,她需要的是沉淀和积累。
“不早了,快睡吧。”林婉如拍拍女儿的手,站起身,“明天还要赶火车呢。”
“嗯,妈您也快去睡。”
送走母亲,江黎黎关上台灯,却没有立刻躺下。
她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心潮起伏。
外公的故事,像在她面前展开了一幅更为宏大的画卷。
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要去随军的军嫂,一个要守护小家的母亲。
她的身上,还维系着一段跨越海洋的亲情,一份沉甸甸的期望,甚至可能……关系着未来某个时刻的家国机遇。
肩上的担子,似乎更重了。
但她的眼神,却越发亮得惊人。
压力,也是动力。
她轻轻抚摸着腕上那块外公送的进口手表,冰凉的触感让她头脑格外清醒。
“外公,谢谢您。”她在心里轻声说,“我会努力的。”
努力活得精彩,努力变得强大。
强大到足以守护所有想守护的人,承接住所有沉甸甸的爱与期望。
夜色褪去,天光将亮。
新的一天,新的征程,即将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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