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风带着一丝潮热，蝉鸣聒噪。送走惊魂未定的孙婆婆，我和阿琪回到“奕航”，店堂内只余一盏油灯，光线昏黄，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。连续两晚遭遇精心策划的邪祟袭击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。
“不是巧合。”阿琪熄灭灶膛的余火，声音很轻，却像石子投入静水，“吊死鬼，画皮鬼，都是凶戾难缠的货色，偏偏挑我们附近的人家下手。那画皮鬼临散前的话……‘主人’？”
我摩挲着腰间微凉的阴司令牌，白日里它自主激发的护体金光还历历在目。“是在试探我们的深浅，也是挑衅。用这种驱鬼害人的阴毒手段，非正道所为。”我抬眼，看向窗外浓稠的夜色，“对方藏在暗处，驱鬼为刃，我们若只被动应对，防不胜防。”
“得把他揪出来。”阿琪语气坚定，苗刀就放在手边，刃口在灯下泛着冷光。
“嗯。”我点头。被动挨打不是办法，必须主动出击。但敌暗我明，贸然搜寻如同大海捞针。需得想个法子，引蛇出洞。
思路渐渐清晰。我压低声音：“两次袭击，虽目标不同，但有个共同点——邪鬼身上都残留着施术的媒介气息，吊死鬼是血蝎草混引魂檀，画皮鬼是血腥脂粉气。这是线索。”
阿琪眼神一亮：“你的意思是…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？用这气息做饵？”
“对。”我走到药柜前，取出少许血蝎草干粉和引魂檀的碎末，又看向阿琪，“你那可有带血腥气的药材？或者能模拟那脂粉异香的？”
阿琪略一思索，从她的蛊囊中取出一个小心密封的陶罐，打开一丝缝隙，一股甜腻中带着腐朽气的异香飘出：“这是腐骨花碾的粉，混合了尸香魔芋的汁液，气味独特，经久不散，与那画皮鬼身上的味道有七八分相似。至于血腥气……”她顿了顿，有些不忍，“非得用活物血不可，最好带点灵性……”
我明白她的意思，用活物血有伤天和。正沉吟间，目光落在墙角鸡笼里那只精神抖擞的大公鸡身上。公鸡至阳，其血自带破邪之气，或可一用，且取少许冠血不伤其根本。
“用公鸡冠血，混入这些药粉，制成线香。”我定下方案，“今夜子时，我们去镇外乱葬岗附近，那里阴气重，易于邪物隐藏，也方便我们布设。点燃此香，模拟那邪术气息，看能否将幕后之人或他驱使的探子引出来。”
阿琪点头：“好！我再准备些隐蛊粉和缠丝蛊，若是引来东西，也好追踪或困住。”
计议已定，我们立刻动手。我以朱砂混合药粉，调入几滴公鸡冠血，精心制成三支血色斑驳、异香扑鼻的引邪香。阿琪则将她培育的无色无味、沾身即附的追踪蛊和细如发丝、坚韧异常的缠丝蛊准备好。
子时将近，月黑风高。我们悄然出城，来到镇西三里外的乱葬岗。此地荒坟累累，夜枭啼鸣，阴气森森。我选了一处背靠孤坟、面对开阔地的位置，布下一个简易的隐匿气息的阵法。
我将一支引邪香插在阵眼，指尖一搓，以道火点燃。一股甜腻、腥臭、夹杂着檀香的诡异烟雾袅袅升起，在夜风中飘散开来。这气味与周遭的阴死之气混合，产生一种极不协调的诱惑，仿佛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给邪魔指路的灯。
我和阿琪隐匿在阵法中，收敛全身气息，如同两块石头，静静等待。时间一点点过去，四周只有风声和虫鸣。引邪香烧了半截，周围依旧毫无动静。
就在我以为今夜要无功而返时，阿琪突然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，眼神锐利地望向西北方向。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，灵觉全力展开。
来了！
一道极淡的黑影，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，悄无声息地向引邪香的方向飘来。它速度不快，异常谨慎，似乎在仔细嗅探着空气中的异香。看其形态，并非实体，更像是一缕受操控的阴魂或伥鬼。
“是探路的。”我以神念传音给阿琪。
那黑影在香火周围盘旋数圈，似乎确认无误，然后掉头，向着来时的方向快速遁去。
“追！”我低喝一声，与阿琪同时施展轻身术，远远吊在那黑影后方。阿琪早已悄然放出追踪蛊，一点微不可察的金光附在了那黑影之上。
黑影一路向西，钻入一片茂密的黑松林。林中毒瘴弥漫，荆棘丛生，寻常人绝难深入。我们凭借道法修为和蛊虫指引，紧紧跟随。
约莫一炷香后，黑影在一处隐蔽的山壁裂缝前停下，左右张望一下，便钻了进去。
裂缝狭窄，仅容一人侧身通过，内里漆黑一片，散发出浓郁的阴邪之气和草药的怪味。追踪蛊的感应显示，目标就在里面。
“小心，可能就在里面。”我示意阿琪戒备，自己率先侧身潜入裂缝。阿琪紧随其后，苗刀已半出鞘。
裂缝初极狭，才通人，复行数十步，豁然开朗。里面竟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窟，石窟中央，点燃着一盏幽绿色的鬼火灯，映照出一个背对着我们、身穿黑袍、正在一个咕嘟冒泡的药罐前忙碌的身影！
药罐中散发出的，正是那血腥、腐香混合引魂檀的邪异气味！洞穴四周，还散落着一些画符用的黄纸、朱砂，以及几个贴着符咒的小陶罐，里面隐隐传出怨魂的哀嚎！
就是他！
似乎察觉到动静，那黑袍身影猛地转身！
一张苍白消瘦、眼窝深陷、带着病态狂热的的中年男子的脸露了出来！他看到我们，先是一惊，随即眼中爆发出怨毒与兴奋交织的厉色！
“是你们！竟敢找到这里来！也好，省得我再去寻！”他声音沙哑刺耳，如同夜枭。
“邪魔外道，驱鬼害人，今日便是你的末日！”我厉声斥道，七星剑瞬间出鞘，雷光直指对方！
“桀桀桀……就凭你们？”黑袍人怪笑一声，猛地将手中药罐砸向地面！
“嘭！”药罐碎裂，里面的腥臭液体四溅开来，瞬间化作浓郁的黑红色邪雾，充斥整个洞穴！同时，他双手结印，口中念念有词！
“不好！快退！”我察觉到邪雾中蕴含的腐蚀性与迷魂效果，拉着阿琪急退！
但为时已晚！洞穴四周贴着的符咒同时亮起幽光！那几个小陶罐砰然炸裂，数道凶戾的鬼影尖啸着扑出！与此同时，地面浮现出一个暗红色的邪阵，将我们困在中央！
“百鬼噬魂阵！好好享受吧！”黑袍人身影融入邪雾中，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。
刹那间，阴风怒号，鬼哭狼嚎！无数鬼影在邪雾中若隐若现，疯狂扑来！
“阿琪，联手破阵！”我临危不乱，脚踏七星罡步，七星剑雷光大盛，舞得密不透风，将靠近的鬼影纷纷劈散！阿琪则挥舞苗刀，破瘴粉连连撒出，驱散邪雾，金蚕蛊化作金光，专攻鬼影要害！
这邪阵威力不小，鬼影似乎无穷无尽，邪雾更是不断侵蚀我们的护体罡气。但我和阿琪配合默契，道法蛊术相辅相成，一时竟稳住了阵脚。
“哼！看你们能撑多久！”黑袍人的声音带着恼怒。邪雾更浓，鬼影攻势更疾！
我心知久守必失，必须破阵！灵光一闪，我想到一物——山神土地赐予的那丝大地之力！
“阿琪，护住我三息！”我大喝一声，猛地将七星剑插入脚下地面，双手按在剑柄上，闭目凝神，全力沟通体内那土黄色的灵光和眉心的山川印记！
“厚德载物，山川有灵！借吾地脉，破邪显正！”
嗡——！
一股浑厚、磅礴、充满生机的大地之力以我为中心，如同涟漪般向四周扩散！脚下的邪阵符文接触到这至纯的地气，发出“滋滋”声响，迅速黯淡、崩解！周围的邪雾如同冰雪遇阳，快速消散！那些鬼影更是发出凄厉惨叫，魂体不稳！
“什么？！地脉之力？！你怎么会……”黑袍人惊恐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。
就是现在！
我猛地拔剑，人随剑走，雷光化作一道惊鸿，直刺邪雾中黑袍人气息所在！
“噗嗤！”
剑刃入肉的声音！伴随着一声惨叫！
邪雾彻底散尽。只见那黑袍人踉跄后退，胸口一道焦黑的剑伤，他指着我们，满脸难以置信：“你……你们……坏了教主大事……不会放过……”话未说完，他猛地咬碎口中某物，身体迅速干瘪腐烂，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，竟是服毒自尽了！
洞穴内恢复死寂，只留下那盏幽绿的鬼火灯和满地的狼藉。
“死了……”阿琪收起苗刀，蹙眉看着那滩黑水，“他临死前说‘教主’？”
我面色凝重地点点头。果然，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邪教组织！黑袍人不过是马前卒。今日虽拔除一钉，却也打草惊蛇了。
“搜一下，看看有没有线索。”我们仔细搜查洞穴，找到了一些邪术典籍、未用完的药材和几块刻着诡异火焰图腾的木牌。最重要的，是一封未写完的、用密语书写的信，似乎是要向上级汇报“试探”我们的结果。
将有用之物收起，我们一把火将洞穴内的邪物烧了个干净。
走出山洞，天色已微明。这一夜，虽揪出了幕后黑手之一，但“教主”二字，却像一片更大的阴云，笼罩心头。
“奕航斋”的安宁，恐怕真的要结束了。真正的风雨，或许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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