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月色如练，将宋枝半倚在窗边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清丽。
她望着天边那轮渐圆的月亮，有些想念临安。
“明日就是中秋了......” 宋枝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。
离家入京已有一个多月，白日只觉得京城繁华热闹，此刻却无端想起家中那棵老桂树。
往年这个时候，娘亲都会同她跟阿兄摘些桂花酿酒。
如今她在京城，而阿兄......
“小姐，仔细着凉。”
一件杏色披风轻轻落在肩上，宋枝回头，见春柳已经掌了灯，昏黄的光晕将房间内的清寂驱散了不少。
春柳瞧着宋枝的神情，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，“夫人老爷若是知道小姐这般牵挂，定要心疼了。”
她替宋枝拢了拢披风带子，声音轻快，“方才我听前院小厮说，京城中秋的灯会最是热闹，从朱雀街到金明池，一路都挂满了花灯，好像还有舞龙舞狮、杂耍百戏呢。”
春柳试图转移话题，“小姐不是最爱热闹？明日奴婢陪您去瞧瞧可好？听说今年为贺边关大捷，圣上特许彻夜欢庆，比往年还要盛大数倍。”
果然，宋枝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，愁绪也被新奇冲散，“当真？那我们明日可要早些出门！”
“自然是真的，”春柳笑着扶她在妆台前坐下，拿起玉梳为她通发，“那小姐今晚可要好好休息。”
......
是夜。
已是三更天，除了巡更的梆子声，便只有风声呜咽。
一个大太监正朝着宫门口走，身后两个小太监推着着一辆板车从宫门出来。
板车上用粗糙的草席盖着一物，形状隐约是个人。
一只毫无血色的手从席子边缘垂落，随着车辆的颠簸晃动，那手指骨节分明，在惨淡的月光下，泛着一种死寂的青白。
“翟公公，什么事还要您亲自走一趟？”侍卫长看了眼板车，“这是犯了什么罪？”
翟公公脸上满是晦气，啐了一口道，“不长眼的东西，打碎了娘娘最心爱的羊脂白玉缠枝花瓶。”
侍卫长闻言，连忙道，“那真是死不足惜，惊扰了贵妃娘娘，万死难辞其咎。”
他挥手，示意身后几人让行。
板车吱吱呀呀地出了宫门，朝着乱葬岗的方向远去。
宫门重新合上，另一个年轻些的方脸侍卫凑过来，脸上带着些许疑惑，“头儿，我方才瞧着......那席子下露出的衣角，像是乐师的装扮？”
侍卫长嗤笑一声，“乐师？乐师又怎样？琴弹得再好听，不也还是个奴籍的玩意儿？”
他拍了拍方脸侍卫的肩膀，意味深长地朝着贵妃宫殿的方向努了努嘴，“在这宫里，你得明白，谁得宠，谁就是天，贵妃娘娘心里不痛快，处死一个奴才泄愤，跟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。”
方脸侍卫讷讷地点头，不再言语，只是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。
直到天光渐亮，下了钥的宫门才重新开启。
眼看到了换班时辰，与方脸侍卫对班的那人却迟迟未到，他只得抱着腰刀，再多站一会。
就在这时，一辆马车缓缓从宫内驶出。
方脸侍卫照例上前拦查。
车前坐着个面容清秀的丫鬟，她并未多言，只从袖中取出一块乌木令牌，令牌边缘镶着金丝，中间刻着一个“慈”字。
“我家主子昨日在慈宁宫陪伴太后，夜深便在太后宫中歇了一宿，这是太后的令牌。”
方脸侍卫验过令牌，确认无误，连忙侧身让开道路，“放行！”
马车辘辘驶过青石板，消失在晨雾里。
这时跟他换班的侍卫才匆匆跑来，“昨晚吃坏了肚子，在茅厕蹲了半晌。”
......
第二日，虽是中秋，但裴国公府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沉闷之中。
昨日那场闹剧的余波尚未平息，连带着这个本该团圆喜庆的日子也蒙上了一层灰暗。
满府的下人们行走间都屏息凝神，生怕一个不慎触了哪位主子的霉头。
原先精心备下的中秋宴，最终也成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家宴。
席间并无人谈笑，连杯盏碰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。
众人用完了饭，便各自寻了由头，匆匆散了。
宋枝心里惦记着出门的事，见宴席已散，便打算先去静雅堂向太夫人禀告一声。
静雅堂内，檀香袅袅。
见裴修衍进来，太夫人脸上露出笑容，“衍哥儿来了，快坐。”
她吩咐周嬷嬷，“去把新进的那罐云雾茶沏来，这孩子最喜欢这个了。”
裴修衍依言坐下，神色平淡地接过茶盏。
太夫人与他闲话了几句家常，无非是询问身体可好些、夜里睡得是否安稳。
她说着，轻轻叹了口气，眉眼间染上几分伤怀，“若是你父亲还在......看到你如今这般受陛下器重，不知该有多欣慰。”
裴修衍并未接话。
太夫人见他如此，沉吟片刻，终是切入正题，“衍哥儿，祖母今日叫你来，是想问问，昨日厢房之事，你事先可知晓一二？”
裴修衍抬眸，似有些惊讶，“祖母何出此言？孙儿昨日身子不适，宴席未半便离了席，如何能知晓后续之事？”
太夫人心下其实也不愿往那方面想，可昨日老三在她跟前哭诉时，话里话外隐隐指向裴修衍......
她揉了揉额角，带着几分劝解，“你三叔他......也有他的难处，昭哥儿与成安王府这门亲事，祖母心里也未必多欢喜，但成安王一向受陛下器重，你三叔在朝中为官，他如此考量，也是为了我们国公府日后能多一份依仗。”
“三叔愿意替他的儿子定什么亲事，与孙儿无关。”
裴修衍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诮。
太夫人观他神色，心知他心结未解，语气愈发恳切，“祖母知道，你因为当年你母亲的事，一直疑心你三叔参与其中，可......”
“祖母，”裴修衍骤然打断她，“若孙儿哪一日死了，您打算将这国公之位，给谁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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