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旨已去,内监们的身影消失在荣国府重重叠叠的门廊尽头,但他们带来的那股天子威严,却如寒流般倒灌而入,将整个荣庆堂一座寂静的冰窟。
方才还因宝玉之事而勉力维持的体面与喧嚣,顷刻间荡然无存。
贾母浑身瘫软在引枕上,那双一向精光四射、掌控阖府命运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浑浊与茫然。她昔日撑起贾家门楣的精气神,仿佛被那两道明黄的圣旨彻底抽空,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却只发出几不可闻的、衰老的喘息。
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在死寂的厅堂内显得格外刺耳。
王夫人手中那串捻了半辈子的檀香木佛珠,竟不堪重负,丝线崩断,十八颗温润的珠子骨碌碌地滚落一地,散向四方,正如她此刻纷乱破碎的心。她却浑然不觉,眼神空洞地盯着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,口中反复低语: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……”
而一向以精明泼辣着称的王熙凤,脸上那标志性的、能应付一切场面的笑容,早已彻底僵住,像是一副烧制失败的瓷器面具,布满了细微的裂痕。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绣帕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,一股源于权力层级绝对碾压的、纯粹的恐惧,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攫住了她的心脏。她这才明白,自己平日里那些上蹿下跳的算计与威风,在真正的皇权面前,是何等的不值一提。
三人各怀心思,却又殊途同归地陷入了同一个认知旋涡:完了。
她们引以为傲的国公府门楣,她们精心算计的“木石前盟”,她们试图用人情与规矩织就的无形牢笼,在这少年身上,竟如纸糊的一般,被圣上一道旨意,轻而易举地撕了个粉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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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荣庆堂的死寂截然不同,缀锦楼内,气氛虽也凝重,却因林乾的存在而有了一根定海神针。
“兄长……”黛玉一见林乾进门,便满脸担忧地迎了上来,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,仿佛他是狂风中唯一的依靠。
林乾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,将一股暖意传递过去,引着她坐下,亲自为她倒上一杯温热的茶,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:“妹妹,圣恩如雷霆,亦如雨露。于宵小奸佞,是雷霆;于我林家,便是雨露。父亲在外为国操劳,我等在京,自当为他争光,为林家立名,而非惹是生非。此乃天大的荣耀,无需惊慌。”
他的镇定,如同一剂良药,迅速抚平了黛玉心中的惊惶。她捧着茶杯,看着兄长那双沉静如渊的眸子,渐渐安定下来。
林乾看着妹妹的神色,知道她已明白,这才缓缓道出自己的决定:“虽有圣命,皇恩浩荡,但修葺祖宅,乃是家族大事,必须先禀明父亲,得他首肯。这是人子之礼,也是咱们林家的家风。”
此言一出,黛玉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烟消云散。她冰雪聪明,瞬息间便明白了兄长的深意。手握皇命却不恃宠而骄,行事周全,步步都占据着“理”与“孝”的制高点。这样的兄长,让她觉得无比的可靠与安心。
当夜,林乾屏退了所有下人,独坐于书房灯下。
窗外是贾府深宅的无边夜色,窗内是少年权臣运筹帷幄的沉静身影。他没有立刻动笔,而是静坐了半晌,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反复推演,直到每一个用词,每一层含义,都打磨得无懈可击,方才提起笔来。
他写的不是一封简单的家书,而是一份呈给父亲的、关乎林家未来命运的“时局分析与行动纲要”。
信中,他先报喜不报忧,详尽叙述了面圣的每一个细节,却将重点,放在了元启帝对父亲林如海的倚重与赞赏之上。那句“待新策功成,必加封汝父为侯”的承诺,被他原原本本地写下,这既是给远方父亲最大的定心丸,也是最高的荣耀。而他自己的“翰林院待诏”之职,则被轻描淡写地归功于“皆赖父亲在扬州之功,孩儿不过代父面陈圣听,幸不辱命”。
接着,他笔锋一转,逻辑清晰地陈述了搬离贾府的必要性。其一,他点明皇上赐银赐匠,是“圣意”不愿他这颗新星被勋贵旧气所染,久居贾府,恐非圣心所乐;其二,他巧妙地提及宝玉摔玉一事,令黛玉受惊,点出贾府环境复杂,人多口杂,实不利于妹妹静心养病;其三,他以“林家祖宅不可荒废,致使祖宗蒙尘”为大义,将搬家之事,提升到了关乎圣意、妹妹康健与家族未来的三重高度。
信的末尾,他没有丝毫的自专,而是充满了敬意与请求:“……然祖宅乃家族之根,兹事体大,非父亲首肯,孩儿万不敢擅动分毫。恳请父亲示下,孩儿应当如何行事,方能不负圣恩,不坠家风。”最后,郑重地落款,并请求“八百里加急回音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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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清晨,天色微明。
林乾便不动声色地动用了皇帝赏赐的五千两银票中的一小部分,只带了管家林安,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寻常衣衫,悄然从荣国府的侧门而出。
他没有去官府驿站,而是径直来到了位于东城市井之中的京城第一大镖局——威远镖局。
黑漆的招牌,雄浑的字体,门口两尊半人高的石狮子,无不透着一股江湖草莽的豪气与规矩森严的底气。
一名精明的朝奉见二人衣着普通,本有些怠慢,但当林乾平静地开口,说要一笔“绝密亲呈,八百里加急”的业务,并随手将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柜上时,那朝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。
这等业务,是威远镖局最高级别的委托,价格高昂不说,更意味着委托之事,非同小可。
很快,一位身形精悍、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半百老人从后堂走出,此人正是威远镖局的总管,人称“铁臂”钱四海。
钱四海的目光在林乾身上一扫,心中暗自称奇。眼前这少年年纪轻轻,出手却如此阔绰,更难得的是那份从容不迫、渊渟岳峙的气度,绝非寻常富家翁之子。
他亲自接过那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,沉声道:“公子放心,三日之内,此信必亲手交至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手中。威远镖局,信誉为本。”
林乾点了点头,没有多言,带着林安转身离去。
他不知道的是,他前脚刚走,后脚便有一匹快马从威远镖局的后院驰出,向着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。而他林乾的名字,也第一次,进入了京城这条庞大地下势力的视野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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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宫,毓庆宫。
身着月白常服的太子,正把玩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白玉扳指。在他面前,一名身形如同影子的侍卫,正低声汇报着昨日至今,发生在荣国府与林乾身上的一切。
从贾府三位主母的反应,到林乾深夜写信,再到今晨威远镖局之行,事无巨细,一一在列。
太子静静地听着,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,只有那枚扳指在他拇指上,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。
直到侍卫汇报完毕,他才缓缓停下动作,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微笑,自言自语道:
“有意思。手握皇命,却不急于动工,反而大费周章,先去信扬州。”
他抬起眼,看向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,目光悠远。
“他这不是在怕,而是在等一个‘名正言顺’。此人行事,滴水不漏,将君臣、父子、兄妹之礼,都全了。贾家那座富贵笼子,看来是真的要困不住他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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