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节
五更的梆子声穿透重重宫墙,在养心殿外幽幽回荡。萧景琰早已醒来,任由宫人为他穿上繁复的朝服。十二章纹的衮服沉甸甸地压在肩上,十二旒冕冠上的玉珠在眼前轻轻晃动,遮挡着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锐利目光。
福安跪在地上为他整理袍角,声音带着难掩的激动:陛下龙体初愈便要临朝,实乃万民之福。只是......他迟疑了一下,御医说陛下还需静养,若是朝会上......
无妨。萧景琰打断他,声音透过冕冠的珠帘传出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朕昏迷这些时日,朝政多有积压,岂能因一己之身而荒废朝纲。
他刻意提高音量,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里。今日的临朝,既是他必须迈出的一步,也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出戏。
殿门缓缓开启,清晨的冷风裹挟着湿意扑面而来。萧景琰深吸一口气,迈出了养心殿的门槛。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,第一次真正走出这座囚笼般的宫殿。
御辇早已在殿外等候,三十六名太监分立两侧,仪仗森严。当萧景琰坐上御辇的瞬间,礼乐声起,旌旗招展,整个队伍缓缓向太极殿行进。
沿途的侍卫、宫人纷纷跪伏在地,不敢抬头。但萧景琰能感觉到,无数道目光正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,带着惊疑、审视,甚至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敌意。
他端坐在御辇上,面色平静,目光透过晃动的珠帘观察着这座陌生的皇宫。朱墙金瓦,飞檐斗拱,每一处建筑都彰显着皇权的威严,却也暗藏着无数杀机。
当御辇行至太极殿前的白玉石阶时,萧景琰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。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堂,将是他今日的主战场。
第二节
太极殿内,百官早已分列两旁。当萧景琰在龙椅上坐定,山呼海啸般的声震得他耳膜发疼。他抬了抬手,声音透过珠帘传出:众卿平身。
这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这个王朝的权力核心。透过晃动的玉珠,他能看到站在最前方的几张面孔——太师李纲垂眸而立,神情肃穆;丞相王允微微抬头,目光中带着审视;而珠帘之后,太后的身影若隐若现。
陛下龙体初愈,今日临朝,实乃社稷之幸。首先开口的是王丞相,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只是朝政繁杂,陛下还需以龙体为重。
这话听着是关心,实则是要将他继续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。萧景琰心中冷笑,面上却不动声色:有劳丞相挂心。朕既已临朝,自当尽心国事。
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刻意的虚弱,但语气中的坚定却让不少官员都抬起了头。
这时,太师李纲出列奏道:陛下,北方旱情日益严重,流民已达数万之众。老臣以为,当立即开仓放粮,以安民心。
萧景琰记得,这件事在他前就曾议过,当时王丞相以国库空虚为由极力反对。如今太师旧事重提,显然是要给王丞相难堪。
果然,王丞相立即反驳:太师此言差矣。国库确实空虚,若是开仓放粮,边关将士的粮饷又当如何?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争执不下。朝堂上的官员也分成了两派,各执一词。萧景琰冷眼旁观,发现这朝堂上的势力分布,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。
就在争论愈演愈烈之时,珠帘后传来太后的声音:皇帝以为该如何?
瞬间,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萧景琰身上。
第三节
殿内顿时安静下来,连官员们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。萧景琰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穿透珠帘,聚焦在他身上——有审视,有期待,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透过珠帘传出,带着刻意的虚弱,却字字清晰:北方旱情,关乎民生社稷;边关粮饷,关乎国家安全,二者皆不可废。
这话说得四平八稳,却让不少官员眼中闪过失望之色。显然,他们以为皇帝又要和稀泥。
但萧景琰的话锋随即一转:不过,朕记得去年户部曾奏报,江南漕运盈余白银八十万两。不知这笔款项,如今在何处?
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,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。王丞相的脸色微变,李太师的眼中则闪过一丝精光。
回陛下,王丞相躬身道,那笔款项已用于修缮黄河堤坝......
萧景琰打断他,可朕记得,黄河堤坝的修缮工程,至今尚未动工。
朝堂上一片哗然。王丞相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,他显然没料到这个重伤初愈的皇帝,会对朝政如此了解。
萧景琰不等他辩解,继续道:既然款项尚未动用,不如先拨出三十万两用于赈灾,剩余五十万两充作军饷。如此,两难自解。
这个提议合情合理,既解决了眼前的危机,又给了双方台阶下。李太师率先躬身:陛下圣明!
王丞相咬了咬牙,也只得跟着道:陛下圣明。
珠帘后,太后的身影微微一动,却没有说话。
萧景琰的嘴角在珠帘后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。这第一步,他走得很稳。
第四节
接下来的朝会,萧景琰大多时间保持沉默,只在关键时刻插上一两句话。他像是一个耐心的猎手,仔细观察着朝堂上每个人的表现,记下他们的立场、态度和背后的关系。
当礼部尚书奏请筹备祭天大典时,萧景琰突然开口:朕抱恙期间,多亏太后垂帘听政,诸位爱卿尽心辅佐。此次祭天,当由太后主祭。
这话一出,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。太后的身影在珠帘后微微一顿,显然也没料到皇帝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。
萧景琰的考量很明确:既然暂时无法完全收回权力,不如以退为进。让太后主祭,既彰显孝道,又能暂时安抚太后一系的势力。更重要的是,这会让太师和丞相两派心生警惕——皇帝与太后若是联手,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。
果然,他注意到李太师和王丞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朝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,当萧景琰宣布退朝时,他清楚地看到许多官员眼中的神色已经发生了变化——从最初的不以为然,到现在的惊疑不定。
御辇返回养心殿的路上,萧景琰靠在椅背上,感受着冕冠的重量。这一仗,他打得漂亮,但远远不够。
回到养心殿,屏退左右后,龙一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。
陛下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,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。龙一的语气中带着难得的兴奋,太师府和丞相府都派出了大量探子,似乎在调查陛下是如何知道漕运盈余之事的。
萧景琰缓缓摘下沉重的冕冠,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:让他们查去吧。朕倒是要看看,他们能查出什么。
他走到窗前,望着太极殿的方向。今日的临朝,只是开始。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那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已经死了,现在坐在龙椅上的,是一个全新的萧景琰。
传令下去,他转身对龙一道,朕要见见那位新任的御膳房总管。
是时候,落下第二颗棋子了。
第五节
暮色渐沉,养心殿内只点了几盏宫灯,将萧景琰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。他坐在窗前,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——这是原主自幼佩戴的贴身之物,此刻却成了他稳定心神的凭借。
殿门被轻轻推开,新任御膳房总管张德全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:奴婢叩见皇上。
萧景琰没有回头,依旧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:张公公在御膳房多少年了?
回陛下,整整二十三年了。张德全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。
二十三年...萧景琰缓缓转身,目光如刀般落在张德全身上,那想必对御膳房的规矩,了如指掌了。
张德全的身子伏得更低:奴婢不敢。
起来说话。萧景琰走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看似卑微的太监,朕今日叫你来,是要你办一件事。
陛下请吩咐。张德全站起身,却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。
萧景琰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:从明日起,朕的膳食,按这个单子来准备。
张德全接过纸条,只看了一眼,脸色就微微变了。单子上列着的,全是再普通不过的食材:青菜、豆腐、寻常米粮,连最普通的官宦人家都不会用这样朴素的膳食。
陛下,这...张德全迟疑道,这未免太过简朴,恐伤龙体啊...
朕重伤初愈,御医嘱咐要清淡饮食。萧景琰的声音不容置疑,怎么,张总管觉得不妥?
奴婢不敢!张德全连忙躬身,只是...太后娘娘那边若是问起...
母后若是问起,就说这是朕的意思。萧景琰打断他,你只管照办便是。
张德全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他显然明白这道旨意背后的深意——皇帝这是在试探他,究竟听命于谁。
奴婢...遵旨。最终,他深深地叩首。
看着张德全退下的背影,萧景琰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。这颗棋子,他要看看究竟能走到哪一步。
第六节
夜深人静,养心殿内只余一盏孤灯。萧景琰坐在书案前,面前摊开着一卷《资治通鉴》——这是他从原主记忆中寻到的读物,此刻正好用来掩人耳目。
龙一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:皇上,查清楚了。
萧景琰头也不抬,手指轻轻划过书页上的文字。
张德全离开养心殿后,先去了一趟慈宁宫,随后又去了丞相府。龙一的声音压得很低,在丞相府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。
萧景琰的指尖在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一行字上轻轻一点。果然不出所料,这张德全,竟是两头下注的墙头草。
继续盯着。他淡淡道,另外,太师府那边有什么动静?
李太师今日闭门谢客,但傍晚时分,有一辆马车从后门进入太师府。龙一禀报道,车上的人,是西苑守将赵昆。
萧景琰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。赵昆,这个本该的西苑守将,竟然深夜潜入太师府!
可听到他们谈了什么?
太师府守卫森严,我们的人无法靠近。龙一的声音带着歉意,但赵昆离开时,带着一个木匣。
木匣...萧景琰的眉头微蹙。会是什么?金银珠宝?还是...
去查那个木匣。他沉声道,无论如何,要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。
龙一领命,却又迟疑了一下,陛下,还有一事...太后今日召见了钦天监监正。
钦天监?萧景琰心中一动。太后在这个时候召见钦天监,绝不会是为了观星测象那么简单。
说了什么?
具体内容不得而知,但监正离开时,手中拿着一份奏折。龙一禀报道,我们的人设法看了一眼,奏折上写着帝星晦暗,紫微偏移
帝星晦暗...萧景琰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。这是要借天象来说事啊。
朕知道了。他挥了挥手,你去吧。
龙一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。萧景琰独自坐在殿内,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击着。
太后、太师、丞相...这三方势力各怀鬼胎,却又都在暗中动作。而他这个皇帝,就像是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蛾,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。
但,他偏偏要做那个撕破蛛网的人。
第七节
翌日清晨,萧景琰刚用过早膳,福安就匆匆进来禀报:皇上,钦天监监正求见,说是有要事禀奏。
来了。萧景琰心中冷笑,面上却不动声色:
钦天监监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,手持玉笏,步履蹒跚地走进殿内,跪地行礼:老臣叩见皇上。
爱卿平身。萧景琰淡淡道,有何要事?
监正起身,双手奉上一份奏折:臣夜观天象,发现帝星晦暗,紫微偏移,此乃大凶之兆啊!
萧景琰接过奏折,却不急着打开:哦?依爱卿之见,这凶兆应在何处?
这...监正迟疑了一下,天象显示,朝中有人冲撞了紫微星,致使帝星不明。依臣愚见,当彻查朝中百官,找出这个冲撞紫微之人...
荒唐!萧景琰突然厉声打断他,朕看你是老糊涂了!
监正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:陛下息怒!
萧景琰站起身,走到监正面前,声音冷得像冰:先帝在时,你就常说这些怪力乱神之语。如今又要在朝中掀起风波,究竟是何居心?
臣...臣一片忠心啊!监正以头叩地,声音发颤。
忠心?萧景琰冷笑一声,朕看你是受人指使,想要扰乱朝纲!
这话一出,监正的身子猛地一颤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萧景琰不再看他,转身对福安道:传朕旨意,钦天监监正年老昏庸、不堪其任,即日起革去官职,回乡养老。
监正还想说什么,却被福安示意侍卫拖了出去。
殿内重归寂静,萧景琰独自站在窗前,望着钦天监监正被拖远的身影,眼中寒光闪烁。
太后这一招,未免太过明显。想要借天象来动摇他的地位,也要看他答不答应。
福安。他忽然开口。
老奴在。
去告诉母后,萧景琰的声音平静无波,就说朕处置了钦天监监正,因为他不该用这些无稽之谈来打扰母后清静。
福安的身子微微一颤,随即躬身道:老奴...遵旨。
看着福安退下的背影,萧景琰的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。
这盘棋,越来越有意思了。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这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皇帝,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。
而那些想要试探他底线的人,终将付出代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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