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,失去了意义。
空间,变成了一片混沌的、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虚无。
亚恩感觉自己,像一颗被抛入洗衣机里的石子,在无尽的、充满了斑斓色彩的乱流中,翻滚、漂流。
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,甚至失去了对“自我”的感知。
他的意识,时而清醒,时而模糊。
在那些清醒的瞬间,他能“看”到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。
他看到,无数个与他一模一样的“北风”号,如同镜子中的倒影,在不同的“可能性”中航行。有的“北风”号,被那无面船长的灵魂所吞噬;有的,则成功地摧毁了幽灵船,但却在拉莱耶升起时,船员尽数疯癫;还有的,甚至在进入浓雾之前,就已经因为锅炉爆炸而沉没……
他似乎,在窥探着属于平行时空的、无数个失败的“结局”。
【……正在进行……因果律……修正……】
【……正在进行……维度……锚定……】
石碑那冰冷的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信息流,如同黑暗中的灯塔,成为了他维系自身意识不被冲散的、唯一的坐标。
他不知道漂流了多久。
可能是一瞬间,也可能是数个世纪。
终于,在一阵剧烈的、仿佛从高空坠落般的颠簸之后。
所有的混乱,都戛然而止。
亚恩猛地睁开眼睛,剧烈地咳嗽起来,大口大口地,呼吸着久违的、带着咸湿海风味道的新鲜空气。
他发现自己,正躺在“北风”号那冰冷的、布满了碎玻璃的舰桥地板上。
灿烂的、温暖的阳光,透过破碎的舷窗,照射在他的脸上,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。
他回来了。
回到了现实世界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身旁,传来了卡尔剧烈的咳嗽声。这位钢铁般的战士,也终于从那可怕的灵魂冲击中,苏醒了过来。
“大人……我们……我们还活着?”卡尔挣扎着坐起来,他摸了摸自己的脸,又看了看自己的手,脸上,是劫后余生的、不敢置信的表情。
亚恩环顾四周。
舰桥里,一片狼藉。所有的设备,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。但幸运的是,船体的主体结构,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。
甲板上,那些昏迷的士兵们,也开始陆陆续-续地,发出了呻吟,缓缓地苏醒过来。
他们看起来,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极其消耗体力的噩梦,脸色苍白,精神萎靡,但生命体征,都还算平稳。
“我们活下来了,卡尔。”亚-恩的声音,沙哑而疲惫。
他扶着墙壁,艰难地站起身,走到舷窗边,向外望去。
眼前,是一片蔚蓝色的、一望无际的大海。天空,是那么的清澈,阳光,是那么的明媚。
一切,都与“迷失之-海”那压抑、诡异的景象,截然不同。
仿佛,他们刚刚经历的一切,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。
但是,亚恩知道,那不是梦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脑海中的石碑,此刻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“虚弱”状态。它似乎在最后那次“维度跃迁”中,消耗了巨大的能量,如今,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沉寂,连最基本的信息检索功能,都暂时关闭了。
而他的怀中,那块石板碎片,也变得黯淡无光,如同最普通的石头。
“报告……报告大人……”一名年轻的观测员,摇摇晃晃地,扶着墙壁站了起来,他举起手中的六分仪,用一种带着哭腔的、颤抖的声音,汇报道,“我……我测算出了我们现在的位置……根据太阳的高度和和星座……”
“说!
“我们……我们现在……在破碎群岛的正南方!”观测员的声音,充满了绝望,“我们……我们偏离了返回白港城的航线……至少一千海里!”
一千海里!
这个数字,让所有刚刚苏醒过来的船员,都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他们,不仅从那个魔鬼的海域逃了出来,更是在一瞬间,被“传送”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、遥远的海域!
“轮机舱!报告损伤情况!”亚恩立刻通过传声筒,联系下层船舱。
很快,“铁手”霍恩那疲惫不堪的声音,传了上来:“大人……‘海妖之心’……快不行了。锅炉多处出现裂缝,蒸汽管道大规模破损……我们……我们已经熄灭了锅炉,正在进行紧急抢修。但是……我们缺少备用的零件和……足够的煤炭。”
“还能……再启动一次吗?”亚-恩问道。
“……或许可以。”霍恩的声音,充满了不确定,“但最多……最多只能再维持一个小时的低速航行。之后,它就会彻底罢工,甚至……有爆炸的危险。”
坏消息,一个接着一个。
他们,迷失在了一片完全陌-生的海域。
他们的船,失去了最重要的动力。
他们船上的淡水和食物,也只够支撑最多半个月。
他们,虽然从神明的手中逃脱,但却陷入了另一种、属于凡人的绝境。
就在所有人都感到一丝绝望之时。
桅杆顶端的了望手,突然,发出了惊喜的、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呐喊:
“陆地!我看到陆地了!在我们的东南方!有一座很大的岛屿!”
所有人的精神,都为之一振!
亚恩立刻举起望远镜。
只见在遥远的海平面上,一座被绿色植被覆盖的、看起来充满了生机的岛屿轮廓,若隐若现。
岛屿的中央,似乎还有一座城市的轮廓,和港口!
“不管那是什么地方!我们必须去那里!”亚恩立刻做出了决断,“霍恩总管!我需要你,用尽一切办法,让‘海妖之心’,再为我们,跳动最后一次!把我们,送到那座岛的港口!”
“是,大人!豁出我这条老命!”轮机舱里,传来了霍恩嘶哑的、却又充满了决心的怒吼。
在所有船员的祈祷中。
“北风”号那根高大的烟囱,在沉寂了许久之后,再次,勉强地,冒出了一缕黑烟。
船身两侧的明轮,也开始“嘎吱嘎吱”地,有气无力地,重新转动起来。
这头遍体鳞伤的钢铁巨兽,拖着它那残破的身躯,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,向着那片未知的、代表着最后希望的陆地,开始了它艰难的最后航行。
亚恩站在舰桥上,遥望着那座越来越清晰的岛屿。
他的心中,没有丝毫的轻松。
因为他知道,在那场维度跃迁中,他虽然逃了出来,但也彻底失去了方向。
他不知道,自己现在,究竟身处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。
那座岛屿,是文明的港湾,还是另一个充满了未知的、全新的陷阱?
他,和他这艘船上的所有人,如同一个被命运抛弃的孤儿,被扔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、全新的牌局之上。
而他们手中唯一的筹码,就是这艘即将彻底趴窝的、超越了时代的钢铁战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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