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恩的狂喜并没有持续太久。
当第二天的太阳艰难地刺破铅灰色的云层，将惨白的光芒洒在黑堡的石墙上时，冷静与理性重新占据了他的大脑。
他手里掌握的，只是一项原理，一捧不稳定的、效率低下的粉末。它距离成为一种可靠的武器，还有着遥远的距离。就像你知道了杠杆可以撬动地球，但你手上只有一根腐朽的木棍。
“颗粒化……压实……稳定剂……”
这些来自于石碑的词汇在他脑中盘旋。他知道，简单的粉末混合物燃烧得太快，无法在密闭空间内产生足够的压力。他需要将粉末制成大小均匀的颗粒，以确保燃烧速度的稳定和威力的最大化。
这是一个更精细的工艺流程。需要筛选、加湿、挤压、干燥……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。
“大人，您找我？”
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打断了亚恩的思绪。他抬起头，看到城堡唯一的陶匠，一个名叫奥托的矮个子男人，正局促不安地站在石室门口。他的手上和围裙上沾满了泥土，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位“行为怪异”的新领主的恐惧。
“奥托，”亚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，“我需要你烧制一批陶器。但不是你平时做的那种碗和罐子。”
他拿起一根木炭，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，迅速勾勒出一个草图。那是一个粗颈、厚壁、球形底的陶罐，看起来笨拙而丑陋。
“我要它的壁非常厚，尤其是底部，”亚恩指着草图解释道，他的工程师本能让他对结构强度的要求极为苛刻，“颈部要窄，开口要小，刚好能塞进我的拇指。能做到吗？”
奥托凑上前，仔细端详着那粗糙的图纸。作为一名手艺人，他立刻看出了其中的门道。“大人，这……这东西太厚了，烧制的时候很容易开裂。而且这么小的口，几乎没什么用处。”
“我不在乎它是否会开裂，烧一百个，只要有一个是完好的就行。至于用处……”亚恩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，“它的用处，就是要在某个时刻，变成无数碎片。”
奥托打了个寒颤，不敢再问。他只是默默记下这个奇怪陶罐的样式，躬身退下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亚恩把自己变成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位火药工程师。他用尽各种土法，尝试着将黑火药颗粒化。他用亚麻布作为筛网，用少量麦酒作为粘合剂，在石室里反复试验。几次小规模的意外引燃，将他的眉毛和头发烧焦了一部分，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和疯狂。
领地里的流言愈演愈烈。人们说，领主大人在城堡里与魔鬼为伍，制造着不祥之物。连卡尔都开始有些动摇，他不止一次地劝说亚恩停手，生怕他会引来教廷的审判官。
直到第五天，一声沉闷但清晰的爆响从城堡后方的采石场传来。
这一次，不再是“噗”的一声，而是一声真正的、让大地都为之震颤的“轰”！
当卡尔和几名卫兵冲到现场时，他们看到亚恩正站在一个被炸得四分五裂的陶罐残骸前。不远处，一块半人高的靶子——用木头和稻草扎成的假人——已经被冲击波撕扯得不成样子，上面还插着几片锋利的陶罐碎片。
亚恩的脸上、身上全是黑色的烟灰，像个从烟囱里爬出来的野孩子。但他却在放声大笑，笑得无比畅快。
成功了。
经过颗粒化处理的黑火药，威力比之前提升了数倍不止！
卡尔怔怔地看着那片狼藉，喉结上下滚动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他终于明白，亚恩制造的不是什么巫术，而是一种……纯粹的、可以被量化的、毁灭性的力量。
就在这时，城堡的方向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。
“大人！是警戒号！”一名卫兵紧张地喊道。
亚恩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。他抓起身边一个完好的“雷霆罐”——他给这件新武器起的名字——沉声道：“回去看看！”
一行人迅速赶回城堡。庭院里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。
五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，正簇拥着一个身穿华丽锁子甲、披着灰色斗篷的男人。他们盔甲上的纹章，是一头咆哮的灰狼——灰石堡，塔利克男爵的标志。
为首的那个男人，是男爵的堂弟，以傲慢和残忍着称的席尔瓦骑士。
“我当是谁，原来是黑森林的新主人，一个刚脱下修士袍的毛头小子。”席尔瓦用马鞭指着匆匆赶来的亚恩，语气轻蔑，“亚恩·冯·施瓦茨瓦尔德，你的父亲和哥哥都死了，这片领地理应由塔利克男爵大人代为保管。男爵大人仁慈，念你年幼，允许你保留骑士身份，但你必须立刻交出领地印信，宣誓效忠。”
赤裸裸的吞并宣言。
亚恩的卫兵们脸色煞白，紧张地握住了剑柄。但他们只有不到二十人，装备简陋，而对方则是五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和他们身后的十余名侍从。实力差距一目了然。
亚恩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灰，平静地走上前。
“席尔瓦骑士，”他开口道，声音不大，却传遍了整个庭院，“根据帝国法典，封地继承权受皇帝保护。塔利克男爵无权染指我的领地。”
“皇帝？”席尔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“皇帝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，而男爵大人的城堡，离你只有半天路程！小子，我劝你别拿那可笑的法典当挡箭牌。在这里，男爵大人的话，就是法律！”
他眼神一冷，喝道：“交出印信，否则，我就只能把它从你的尸体上拿走了！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卡尔踏前一步，将手放在了剑柄上，准备做殊死一搏。
就在这时，亚恩却笑了。他举起一只手，示意卡尔稍安勿躁。
“席尔瓦骑士，既然你不信帝国法典，那么，你是否相信神明的力量呢？”亚恩缓缓说道，同时将一直藏在身后的那个不起眼的陶罐，举到了胸前。
席尔瓦眯起了眼睛：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？”
“我从修道院带回来的，可不只是几本经书。”亚恩的笑容变得神秘莫测，“我还带回了……能引动天雷的神罚。你们闯入我的城堡，惊扰了此地的神明，现在，祂要降下怒火了。”
说着，他用火绒盒点燃了“雷霆罐”那短短的引线。
“嗤——”
白色的烟雾冒出，伴随着刺鼻的气味。
席尔瓦和他的手下们都愣住了，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。
“快跑！”亚恩突然大吼一声，用尽全力，将手中的陶罐朝着庭院中央一块空地扔了过去。
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，重重地落在石板地上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被那个冒着烟的小东西吸引了过去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了。
一秒。
两秒。
“轰隆！！！”
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，猛然炸开！
那不是刀剑碰撞的脆响，也不是弓弦的嗡鸣，而是一声沉闷、狂暴、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咆哮！
肉眼可见的气浪以陶罐为中心，向四周猛然扩散！地面上坚硬的石板被炸得粉碎，碎石夹杂着黑色的烟尘，像一阵致命的冰雹，呼啸着扫过整个庭院！
席尔瓦的战马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悲鸣，人立而起，将他掀翻在地。其余的马匹也全都乱了套，骑士和侍从们被这突如其来的“天威”吓得魂飞魄散，抱头鼠窜。
整个世界，仿佛只剩下了那震耳欲聋的轰鸣，和眼前那团不断翻滚、遮天蔽日的黑云。
当烟尘稍稍散去，庭院中央已经多了一个浅坑，周围的地面一片焦黑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。
席尔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，他的头盔歪在一边，脸上满是惊骇。他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，什么都听不见。他看着那个浅坑，又看了看面无表情、如同神只般站在台阶上的亚恩，双腿一软，几乎瘫倒在地。
这是什么力量？巫术？不，就算是最高明的元素法师，也不可能在瞬息之间制造出如此恐怖的破坏！
这是……神罚！
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。
亚恩这边的卫兵们同样面如土色，他们紧紧贴着墙壁，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领主。
只有卡尔，他虽然同样震惊，但眼中却爆发出无比狂热的光芒。他看着亚恩的背影，仿佛在看一位即将开创历史的君王。
亚恩缓缓走下台阶，每一步，都像是踩在席尔瓦的心脏上。
他走到失魂落魄的席尔瓦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“回去告诉塔利克男爵。”亚恩的声音冰冷如铁，“黑森林边陲领，受神明庇佑。如果他想用武力来拿，就尽管试试。不过下次，这‘雷霆’，可就不会只落在空地上了。”
席尔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，顾不上扶起自己的手下，也顾不上找回自己的战马，就这么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城堡。
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，黑堡的庭院里一片死寂。
亚恩转过身，看着自己那些惊魂未定的领民和卫兵。他知道，从今天起，再也不会有人说他疯了。
他们只会……畏惧他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，仿佛还能感受到“雷霆罐”爆炸时那股灼热的震动。
这是他亲手释放的魔鬼。
而今天，它第一次发出了咆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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