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让他们心头沉甸甸的，是皇帝轻许出去的安西与北庭。那是无数大唐将士浴血守护的边陲重镇，是无数同袍埋骨之地！有的甚至就是这些士卒的家乡祖地。就这么轻易的割让给了吐蕃人，这让他们更加痛苦和愤怒。
沉重的气氛像铅云一样笼罩着整个队伍。喧嚣的行军声消失了，只有单调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的冰冷声响。士兵们眼神复杂，迷茫、愤怒、不甘、还有一丝对未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。
他们看着远方巍峨长安的轮廓在冬日的薄雾中若隐若现，那既是帝国的象征，似乎也成了他们命运的转折点。
无需上官严令，队伍竟默契地、缓缓地停了下来，几个有威望的军头聚在一起，低声而激烈地商议着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们，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。
“天幕示警，前路凶险！安西、北庭乃我大唐将士之魂所系！吾等世代戍边，岂能坐视割让？然……陛下毕竟是天子！吾等……便再给长安一次机会！若途经京师，朝廷能体恤军心，解我粮饷匮乏、寒衣单薄之苦，明示朝廷恩信……吾等便依旧东进平叛，为国杀贼！若……若仍视我等如草芥……”
这是这批老兵们最终商讨出来的结论，他们决定最后给皇帝一个机会。
队伍中响起一片低沉的附和声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。这不是请愿，这是最后通牒。他们停下了脚步，停在长安的阴影之下，等待着那位刚刚被弹幕痛斥的皇帝，给出一个足以改变历史的回应。
很快一封圣旨被飞马而来的宦官送入营中，看着这些衣甲不整甚至还有些面黄肌瘦，眼神却如狼似虎的悍卒，宣旨的宦官心头一慌，只是良好的素质还是让他冷静下来，他快步走到军中临时搭建的土台上，在将士们的目光中开始宣旨。
“奉天承运皇帝，敕谕泾原行营诸军将士：”
“朕膺昊天之眷命，承列祖之鸿基，夙夜兢惕，惟恐负兆民之托。近者淮西狂悖，李希烈构逆，荼毒生灵，摇动社稷。朕思尔泾原将士，皆百战骁锐，忠勇冠于诸军，乃国之爪牙，朕之腹心！故特诏尔部，星夜兼程，东出潼关，以雷霆之势，殄灭凶丑，拯黎元于水火，复纲常于既坠。此诚国家倚重，朕心所切盼者也！”
“然朕深居九重，或有壅蔽。近闻将士远道跋涉，风霜凛冽，而粮秣或有未周，寒衣或感单薄，致令忠勇之士，不免饥寒之忧！”
“此皆朕之不明，委任非人，致使度支失算，转运稽迟，令尔等边塞功臣，受此困顿！朕览奏惊心，五内如焚，愧怍难当！已立拿问户部度支郎中、京兆少尹等玩忽职守、克剥军需之罪，下诏狱严鞫，定当明正典刑，以儆效尤，以谢将士！朕之过失，必不使忠良寒心！”
“今特开内帑，倾府库以酬勋劳！敕令：即刻赐尔军钱帛 五十万贯，绢 十万匹，即由少府监、司农寺星夜解送军前，按名优赏，不得有丝毫克扣！敕光禄寺、京兆府，备肥羊千口，醇酒万斛，精米万石，立时烹制，犒飨三军！务令将士饱暖，涤除风霜！”
“赐御寒冬衣五千领，厚被五千套，靴袜五千双，即刻发放，人手一份，以御苦寒！此乃朕体恤边军辛劳之特恩，亦为尔等东征平叛之稿赏！平贼凯旋之日，朕当亲御承天门，论功行赏，裂土封侯，酬尔等再造之功，必不食言！”
“更闻将士心念安西、北庭，此诚忠肝义胆，昭昭可鉴日月！ 安西、北庭，乃太宗、高宗皇帝栉风沐雨，将士浴血百战所得之疆土！祖宗疆土，尺寸不可与人！吐蕃狡黠，其言叵测，所谓助兵，不过觊觎之辞！尔等世代戍边，忠勇卫国之志，朕感佩于心！望将士安心东向，勿以边陲为念，朕与尔等同此一心，共卫社稷！”
“朕本欲亲至辕门，执酒为将士驱寒壮行，然国事倥偬，宵衣旰食，未克如愿，深以为憾！ 特命使臣代朕躬持旌节，赍此诏书及稿军之物，亲诣军前，宣慰朕意！使即朕之化身，其所言即朕之心声！望尔将士体察朕拳拳之忧、切切之盼！”
“国家兴亡，在此一役！尔等皆朕之股肱，社稷之柱石！今李希烈之流，跳梁小丑，岂足为虑？唯赖尔等忠勇，奋武扬威，荡平妖氛！待得胜还朝之日，朕当解衣推食，与诸君共庆升平！”
“军情紧急，速速拔营！朕在长安，静候捷音！勿负朕望！”
“钦此！”
面对皇帝超规格的犒赏、诏书中痛切的认错、对安西北庭斩钉截铁的承诺，以及背锅侠的抛出，泾原军营中的气氛发生了剧烈而复杂的变化，并且随着紧急抽调出来的劳军物资的到来，军营中的气氛陡然轻松了起来。
一开始这些老兵们还有些不信任，但很快，劳军的物资一一到位，堵住了他们的嘴。
当大批满载金帛、酒肉、寒衣的车队络绎不绝驶入军营，尤其是当崭新的厚实冬衣、沉甸甸的铜钱和热气腾腾、油香四溢的肉食真正分发到每个人手中时，营地内爆发出了压抑已久的、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欢呼。饥寒交迫的身体本能被瞬间满足，这是最直接、最无法抗拒的冲击。
“皇帝这次是真下血本了！”、“够意思！够意思！”的议论声四起。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，大口吃肉，大碗喝酒，冻僵的身体回暖，紧绷的神经暂时放松。这份实实在在的“饱暖”，是消解当下暴戾之气最有效的武器。
“认错？哼，早干嘛去了？”诏书中皇帝“深为愧疚”、“五内如焚”的认错姿态，在部分老兵，尤其是经历过多次类似事件的老油条看来，不过是危机之下的权宜之计和漂亮话。“现在知道错了？要不是那天上的天幕把咱逼急停下，他会认错？会把那些狗官下狱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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