亡者宫殿深处:彼岸之桥前
易风与东方舞随着汹涌却无声的亡魂之流,走出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黑水晶宫殿。眼前景象骤然开阔,却又陷入更深沉的死寂。
一条宽阔、流速极慢的河流横亘在视野尽头。河水并非透明,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、如同流淌熔岩般的暗沉紫灰色,散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衰败、腐朽与冰冷绝望的气息。它就是彼岸传说中的“遗忘之河”,洗涤亡魂记忆的源头。
无数形态各异、散发着微弱光晕的灵魂,像被无形丝线牵引,沿着河岸排成蜿蜒无尽的长队,沉默地、麻木地向着河流上游——那个易风判断为“奇点”核心的方向——缓缓移动。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,没有日月,只有远处一团缓慢旋转、散发着吞噬一切气息的灰白光晕。
易风眉头紧锁。这里的景象在他眼中,诡异地带上了某种奇特的熟悉感。庞大宫殿的内部结构、这些队列的排列方式……竟让他莫名联想到未来人类社会那些冰冷、高效到令人窒息的巨型自动化工厂或庞大办公楼!灵魂如同传送带上的零件,被秩序井然地送往最终的“回收站”。这是一种建立在绝对规则与冷酷效率之上的“死亡工业化”。
“真是……糟糕的既视感。”易风低声自嘲道。
“嗯?未来办公楼?”一旁的东方舞闻言微怔,她看到的宫殿内部却完全不同——在她眼中,那更像是被时间打磨了亿万年的、巨大而原始的岩洞,粗糙、冰冷、充满压迫感,洞壁上爬满了凝固的黑暗痕迹,流动的灵魂光晕在黑暗里更显阴森诡异。“我觉得更像是……上古巨兽的巢穴残骸。”她皱眉道。
易风瞬间了然。看来在这核心区域,感官的扭曲和映射已经达到了极致。看到的“景象”本质上是自身认知与记忆对这片混沌的解读。唯一相同,或者说必须遵守的,是物质规则和灵魂流向本身的路径——那条通向“终结”的路。
“抓紧我,舞。”易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,他向东方舞伸出手。这次不再是牵手腕,而是直接要求紧握手掌。在这混乱的感知扭曲区,任何实体接触都是最可靠的导航仪。
“知道了,我又不是小孩子。”东方舞嘴上抱怨,手却迅速、坚定地伸过去,紧紧握住了易风宽厚的手掌。微暖的触感在冰冷的死亡领域显得格外珍贵和踏实。
“在真正的死亡面前,再古老的智慧都是幼童。”易风沉声回应,反手握紧。“跟紧这些灵魂,他们是活地图。”
两人融入那默然前行的灵魂长河边缘,逆流而上,脚步比大部分灵魂要快得多。易风心中焦急,时间有限,必须尽快抵达核心附近,才能与何凌她们里应外合。
就在他们即将加速穿过一个较为拥挤的河段时,一个游移在队列边缘、显得较为清醒的灵魂突然死死盯住了易风,犹豫了片刻,竟踉跄着冲出了队伍,挡在了他们面前。
“易风……大人?”那灵魂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和一丝残余的敬畏,轮廓依稀能辨认出龙族特征,尤其是那双努力睁大的、带着震惊光芒的眼睛。
易风停下脚步,暗金瞳孔微微一缩。
“是你?”他认出了这个轮廓——正是那位在不久前龙族庆典上,于宫门外一丝不苟执勤的龙族守卫队长!他曾对这位忠于职守、沉稳刚毅的卫士有过一面之缘,对其气息印象深刻。
“易风大人!您不能继续往前去了!”那龙魂显得极其焦躁,他指向易风他们来时的方向,焦急地嘶喊着,“如果是您……如果是您这样的存在,一定还有机会!请……请赶紧回头!从大门那里走,或许能离开这里!”
易风沉默片刻,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安慰。
“冷静些,卫士。我并非亡灵,” 他尝试释放一丝平和的神息,稳定对方剧烈的灵魂波动,“我尚在此岸。”
那龙魂怔住了,剧烈的能量波动瞬间平息了不少,仿佛一颗被重新系好的风铃。他深深吸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“气”(灵魂的惯用动作),带着巨大释然和些微的尴尬。
“……是……是我糊涂了!强大如您,怎会陨落……”他声音低了下来,带着深深的落寞,“失礼了,请大人勿怪。”
易风看着他的眼睛:“既然知道前路凶险,为何不回头?”
“我们?”龙魂苦笑一声,看向身后那庞大、死寂、望不到尽头的灵魂长龙,眼中最后一丝不甘也沉寂下去,“已经……没有回头的资格了,大人。那扇门……” 他指向前方看不见的“死亡入口”方位,“一旦跨过,对凡灵而言,就是一条永不折返的单行道。”他努力挺直了虚幻的魂躯,似乎想保留最后的尊严。“生死……我看得很淡了。走到这一步,能再见大人一面,已是意外之幸。只是……”
他转头,目光投向那遥远、晦暗不明的河流上游,灵魂深处燃起一点微弱却执着的光。
“我只是……想看看……这个最终把我们所有人容纳、吞噬、终结的‘终点’……到底是什么?它……凭什么?”
那是一个死者对自身终局最朴素的、超越恐惧的质问。
易风的心头也被这质问触动,他望向前方那片翻涌着绝望本源气息的灰白光芒核心。
“我……”他低声回应,声音不大,却异常坚定,“也是。”
他也想看看,这堵墙之后,是什么。他要砸开它!
龙魂肃然,向易风行了一个古老的龙族军礼(灵魂状态下更像一个光芒凝聚的姿势),然后默默地、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,重新融入了那缓慢前行的队列,被死亡的洪流裹挟着,向那未知的终结而去。
东方舞看着这一幕,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紧握的手蔓延到心里。
“死后……连看一眼世界的资格……都这么艰难了吗?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握紧易风的手更用力了。龙魂那试图挺直的脊背和那最后执拗的眼神,在她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。
易风感受着她手心的微凉和用力,轻轻握紧,仿佛想传递一丝力量。
“这就是‘死亡’,舞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如同在为逝去的英灵敲响丧钟,“它从不带着‘恨意’或‘恶意’,它只是……存在。它是万物湮灭的终点,规则循环的必然。冰冷、公平、不容抗拒。即便是神明,也不过是在这庞大的规则循环里,能稍作停留、尝试着回头看一眼的旅人……但最终的归途,那扇轮回的大门,对万灵一样开启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前方。
“区别只在于,我们是否……甘心就这么走过去。”
他不再言语,拉着东方舞,加快了脚步,逆着死亡的人流,如同劈开冥河的舟楫,朝着那片孕育着无限毁灭与唯一希望的核心,坚定地前行。
彼岸核心:白玉亭,自我的对话
与易风那边的冰冷宏大、步履艰难不同,何凌和晴抵达了这片诡异花海中唯一的“净土”——那座纯洁无瑕的白玉亭。
当她们踏入亭子的瞬间,外围花海那令人心旌摇曳的诱惑香气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,亭内只有一种温润玉石本身散发的、清心宁神的微凉气息。亭子内部简单雅致,仅有中央一个同样由白玉雕琢的圆桌和几个石凳。
而坐在石凳上等待着她们的“人”,让何凌,甚至晴,都瞬间陷入了巨大的震惊!
那是一位与何凌本体气质迥异,却又在根源处高度相似的“存在”。
她拥有着利落的黑色短发,发丝如同最深的夜幕。面庞线条略显硬朗,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、清冷锐利的中性之美。眼眸漆黑深邃,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,与她本体的银发灰瞳形成鲜明对比。她身穿样式古朴简洁的黑色长袍,指尖修长如玉。当她抬眼看过来时,嘴角竟勾起一丝……温和、甚至是“怀念”的浅笑。
“你……回来了。”
“我。”
她的声音与何凌的本音几乎重叠,却又带着一丝被时间浸润过、更为深沉的平静韵味。
这就是何凌!而且是另一个“版本”的何凌!
何凌(本体,银发灰瞳)瞳孔剧烈收缩,数万年来波澜不惊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!她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同源的神性与死亡本质,甚至那份被岁月磨损了棱角的平静,都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与……归属感?她下意识地踏前一步,将晴微微护在身后,盯着那个自己,沉声问:“你……是谁?”
短发何凌的笑容加深了些许,带着一种看透了对方内心惊涛骇浪的了然。
“我?”她指了指自己,又指向银发的何凌,“当然是你。”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基本事实。
何凌(本体)眉头紧蹙,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对方穿透。身边的晴同样目瞪口呆,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张着小嘴说不出话。她在两人之间清晰感受到的同源波动让她明白,眼前这个短发女人绝不是什么“幻象”,而是某种真实存在的、与何凌姐紧密相关的“东西”。
就在何凌(本体)心中警铃大作,试图判断这是否是更高层次的诱惑时,银发何凌凑近晴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极罕有的不确定:“你……看到的,也是短发‘我’?”
晴用力点头,眼睛瞪得溜圆,无声地回答:一模一样!
短发何凌似乎对她们的互动毫不意外,也不再解释。她优雅地抬手,变戏法似的,从圆桌下不知何处端出了三盘小巧精致的甜品,轻轻放在光洁的玉桌上。
莹白圆润的小碗里,盛着嫩滑颤动的、如同琥珀凝固时光的焦糖布丁,散发着甜甜的、暖暖的焦糖香气。
“你爱吃的。”
短发何凌的目光落在银发何凌身上,随即又柔和地扫过晴。
“……或者说,我爱吃的。”
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温和力量。
“先坐下来吧。”
她示意她们落座,漆黑眼眸望进银发何凌同样深邃的灰色瞳孔。
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,想确认什么。”
“我会告诉你。”
“所有……你想知道的。”
那语气里有一种奇特的、令人放松的信服力。何凌(本体)内心的警惕如同被这温和的“家”的气息和甜点的暖香缓缓消融。她犹豫了一瞬,终究还是在对自己的理解和那份莫名悸动的驱使下,缓缓在短发何凌对面的石凳上坐下。晴也小心翼翼地在她旁边坐下。
何凌(本体)伸出修长的手指,拿起旁边的白玉小勺,轻轻舀了一小块布丁。
入口。
甜!
一种近乎霸道、极其浓郁、甚至有些……腻味的甜瞬间在口中炸开!这种口感对于追求清冷、理性、习惯了万年清寂的她而言,简直是一种冲击!
但奇怪的是……
这过于甜腻的味道……
……她并不讨厌。
甚至……在最初的冲击过后,一种极其隐秘的、仿佛被遗忘了亿万年的、如同涓涓细流般的暖意,悄然从灵魂深处涌起,温柔地包裹住了那一丝冰核。
她默默地将勺尖剩余的布丁缓缓送入口中,眉头微微舒展,灰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、纯粹的困惑——她在困惑自己为何不讨厌。
短发何凌一直安静地看着她“初尝”旧味,将她那份微不可察的困惑和放松尽收眼底。她自己也优雅地尝了一小口,那过分甜腻的焦糖布丁在她口中仿佛珍馐美味。
她放下勺子,声音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:
“最初的最初……”
“……在神域尚未如此冰冷,世界尚未如此喧嚣之前……”
“……不是弟弟妹妹们在为我寻餐做饭……”
她的目光变得悠远,仿佛穿透了时空。
“……是我……”
“……自己生火,在小小的炉灶前,笨拙地熬煮清粥、烘烤面包……”
“…用我能找到的一切食材……”
“……喂养那几个……嗷嗷待哺的小家伙们……”
她的嘴角勾起一丝纯粹属于“人性”的温暖怀念笑意。
“……记得有一次,小风……”
她看向银发何凌,眼神明亮。
“……易风……那个被你用全部力量送出去的小家伙……”
“……他大概……才刚学会走路没多久?或许是刚会说话不久……”
“……不知从哪里学会的……”
“……或许是看我做点心看得多了……”
“……偷偷摸摸地、跌跌撞撞地……”
“……为我做出了人生的第一份‘甜点’……”
发何凌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的布丁碗。
“……就是它。”
“布丁?”
“……大概是吧……样子很丑,烤焦了一片……”
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在描述稀世珍宝。
“……那个小家伙……”
“……生怕我嫌他的‘点心’不好吃……”
“……生怕……我会觉得苦……”
短发何凌模仿着小家伙笨拙的语气:“‘姐姐……甜甜的……好吃……不苦!’”
她的目光转向银发何凌,眼神深邃如海。
“……然后……”
“……他几乎是……把所有能找到的蜜糖……果酱……甚至可能是厨房里仅剩的糖罐子……都倒了进去!”
“所以……”
短发何凌再次指了指那盘颜色略深的布丁。
“就是这个味道了。”
“过分的……腻死人的……甜。”
她看着对面那个几乎遗忘了所有温情的自己,一字一句地说道:
“你……”
“……一直在寻找什么……”
“……一种‘甜’……”
“……一种你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味道、却总觉得缺失的……‘甜’……”
“你尝遍了万界的珍馐……”
“……寻觅了无数大师……”
“……却总是觉得……”
“…不对。”
“……差了一点点……”
“……不是那种感觉……”
短发何凌微微倾身,隔着小小的白玉圆桌,黑曜石般的眼瞳锁定了银发何凌带着迷茫的灰眸。
“你缺失的……”
“……要找的……”
“……就是这一口。”
“……这个……被一个小笨蛋弄得齁甜齁甜……”
“……几乎难以下咽……”
“……却……”
“……暖到了心缝最深处……”
“……属于‘家’的味道。”
银发何凌的手,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。
她低着头,目光凝固在自己面前那盘被尝了一小角的、焦糖色的布丁上。
过分的甜味似乎还在口中残留,甚至有些粘喉。
但……
一种比她所执掌的“死亡”更深沉、更汹涌、更陌生的酸涩暖流……
……如同沉睡亿万年的熔岩……
……从被严密封印的心湖底部……
……轰然冲破冰层……
……瞬间淹没了她的感知。
她的指尖,在白玉桌面上……微微地、不受控制地……颤抖了一下。
灰瞳深处,那万古不化的坚冰……似乎有了一丝……微不可察的裂痕。
而晴,早已泪眼朦胧。她看着眼前这对自我对话的“姐妹”,看着桌上那盘平凡却承载着惊天秘密的布丁,终于明白了……何凌姐心中那份最深沉的、连她自己都遗忘了的渴望。
那不是力量,不是权柄。
仅仅是一份……被最在乎的人笨拙地、倾尽全力地……给予的温暖和“甜”。
易风正在穿越遗忘之河,逆流而上,接近终点的奇点。而何凌,却在终点的中心,面对着另一个自己,品尝着灵魂深处最失落、也最珍贵的“那口甜”。这场关乎生死的旅途,最终指向的,竟是各自遗忘的情感核心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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