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门后的世界，与蓝桥易想象的任何仙家盛景都不同。
没有冲天的宝光，没有令人窒息的灵压，也没有金碧辉煌的殿宇。一切皆依山势而建，古朴自然，青石为基，原木为梁，檐角悬挂的古旧风铃在微风中发出空灵轻响，与松涛鹤唳应和，奇异地调和成一种更深沉的寂静。
小径通幽，连接着各处散落的房舍、殿阁，路旁随意生长着灵草异卉，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淡香。几只羽毛光洁的仙鹤在空地上悠闲踱步，甚至有几头灵鹿好奇地凑近新来的弟子，乌溜溜的眼珠里映出少年们无措的脸庞。
空气中弥漫的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薄雾，吸一口便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泰，但这浓郁并不逼人，反而如春雨般温和，无声地滋养着万物。
最让蓝桥易惊异的是这里的“静”。并非死寂，而是万物各得其所、各行其道所带来的和谐与安宁，直抵人心，悄然抚平了所有初来乍到的躁动与不安。
“此地便是外门‘清静崖’。”引领他们的年轻道人明理，微笑着介绍，“尔等初入山门，需在此暂居，聆听教诲，打磨心性，待通过后续考核，方能正式录入门墙，择师修行。”
众人闻言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。
明理道人将他们引至一排简朴却干净的房舍前，分配了住处。每间房舍仅容一人，一床一桌一蒲团，窗外便是云海山色，简单至极，却让人心绪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。
“今日尔等且休息，熟悉环境。明日辰时，于此地集合，自有师兄师姐前来传授入门功课。”明理道人交代完毕，便飘然离去。
蓝桥易走进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屋，关上门，外界细微的声响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。他走到窗边，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和远处如黛青峰，心中一片宁和。
这就是道宗吗？和他听闻的那些竞争残酷、等级森严的修仙大宗截然不同。这里没有急于求成的浮躁，反而有一种让人沉下心来、专注自身的奇特力量。
“这个宗门，果然没拜错！”他再次于心中默念，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安心的笑意。
翌日，辰时。
清静崖上，近百新弟子齐聚。一位面色严肃、身形挺拔如松的中年道人已负手等候在此，他道袍一丝不苟，目光扫过众人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，令人不敢直视。他身旁，站着昨日见过的清漪师姐，依旧笑容温和。
“我乃外门执事，道号守拙。”中年道人声如洪钟，震得人耳膜微响，“奉宗门之令，由我负责尔等初期锻体与纪律。这位是清漪师妹，负责传授尔等入门吐纳之法。”
守拙执事话语简洁，立刻开始讲解道宗外门规矩：不得私自斗殴、不得懈怠功课、需爱护山门一草一木、尊师重道、同门互助等等。条理清晰，赏罚分明，自有一股凛然之气，让众少年噤若寒蝉，纷纷应是。
之后，便是由清漪师姐传授最基础的《引气诀》。她声音柔和，讲解细致，将如何感应天地灵气，如何引气入体，如何循经脉运转周天的法门娓娓道来。
“我道宗修行，首重根基，贵在自然。”清漪师姐微笑道，“《引气诀》虽是基础，却关乎日后道途能走多远，万不可急躁。需心神宁静，似清风拂山岗，明月照大江，自然而然，气自归流。”
蓝桥易盘坐在蒲团上，依言尝试。他本就心性沉稳，加之此地灵气浓郁异常，不过片刻，便感到周身似有无数细微的暖流涌动，尝试着引导它们纳入体内，虽生涩，却已有微弱的气感生成，如丝如缕，游走于经脉之间。
但他注意到，周围许多人面露急色，或是不得其法，或是强行引导，反而憋得脸色通红，气息紊乱。
清漪师姐漫步其间，轻声指点，遇到心急的，便温言安抚：“勿急，心静则气顺。”遇到方法错的，便耐心纠正：“意导气行，非力驱气动。”
守拙执事则始终立于一旁，目光如鹰隼，凡有偷奸耍滑、姿态不端者，立刻便是冷冷一瞥，或是一声轻哼，便让那弟子面红耳赤，赶紧端正态度。
一个温和引导，一个严厉督察，一张一弛，规矩与自由奇异地融合在一起。
上午的功课结束后，下午竟是自由时间。清漪师姐告知他们可自行修炼《引气诀》，也可去藏经阁一层翻阅基础道书，或是熟悉宗门环境，只嘱托了一句：“行事但循本心，亦需记得宗门规矩。”
蓝桥易几乎没有任何犹豫，选择了去藏经阁。
藏经阁并非雄伟高楼，而是一座依山开凿的巨大洞府，其内空间开阔，穹顶镶嵌着柔和明珠，照亮了无数排列整齐的苍老木架，架上玉简、竹简、纸书浩如烟海，却井然有序，弥漫着淡淡的书香与岁月沉淀的气息。
一层是对所有外门弟子开放的区域。书籍多是杂闻游记、地理图志、灵草辨识、基础炼丹炼器入门，以及一些先贤关于修行心得的随笔札记，真正的功法秘籍反而极少。
蓝桥易却如获至宝，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。他发现，道宗的藏书并非只说道法，诸子百家、佛魔轶事、甚至民间传说皆有收录，只是旁边常附有道宗先人的批注，从“道”的角度进行解读或辩驳。
他拿起一卷名为《南华散人游历笔记》的竹简，看到其中记载作者与一位佛门高僧辩论“有情无情”，双方引经据典，互不相让。而旁边的批注仅有一句：“彼执空相，我执妙有，皆落了下乘。大道无形，生育天地；大道无情，运行日月；大道无名，长养万物。何须争个有无？”
蓝桥易怔怔地看着这句批注，只觉其中蕴含着无比深刻的道理，一时虽不能完全理解，却心向往之。
他又看到一本《基础符箓浅析》，翻开一看，绘制符箓不仅要求灵力精准，更要求心神凝聚，感悟所绘符文的“意”。例如绘制“清风符”，需心念清澈，意想清风拂面之感；绘制“烈火符”，则需心念炽烈，却又需控制其不失控。其中精髓，竟也与心境息息相关。
不知不觉，他就在藏经阁中沉浸了整整一个下午，直到腹中传来饥饿感才醒悟过来。虽未修炼《引气诀》，但他感觉自己的见识和心境似乎开阔了不少，对“道”的模糊概念，多了几分具体的认知。
去往膳堂的路上，他听到一些早来几日的弟子在低声交谈。
“听说了吗？昨天又有两个弟子被守拙师叔亲自送下山了。”
“为何？”
“好像是私下争斗，为抢一块发现的下品灵石，被打扫山道的师兄撞见，报了上去。守拙师叔毫不留情，直接废了修为，逐出山门了！”
“嘶……这么严厉？”
“那是自然。守拙师叔最重规矩，他说了，道宗之内，天赋其次，心性为首。耐不住寂寞、守不住规矩、压不住火气的，趁早下山，免得污了这片清净地，也浪费自己时间。”
“唉，看来这道宗，也不是那么好待的……”
“但也有人得了机缘啊！听说有个弟子帮忙照料药园时，观灵草枯荣生长，心有所感，竟悟得了《乙木养生诀》的窍门，修为大进，被一位常来药园的内门师叔看中，提前收为记名弟子了呢！”
蓝桥易默默听着，心中对道宗的规矩有了更清晰的认识。
严苛的纪律之下，是对“道”的敬畏和对弟子心性的淬炼；而宽松自由的环境，则给了弟子们更多“悟道”的可能。
这种张弛有度的管理，让他愈发觉得宗门的不凡。
在膳堂用了简单的斋饭，虽是素食，却用灵材烹制，美味又富含灵气，蓝桥易便回到自己的小屋。
他没有立刻睡觉，而是盘膝坐在蒲团上，再次尝试《引气诀》。
经过白天的阅读和听闻，他的心更加宁静。回想着清漪师姐“自然而然”的教导，他不再刻意引导，只是放空心神，感受着周围活跃而温和的灵气。
渐渐地，他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。灵气如同归巢的倦鸟，自然而然地透过周身毛孔，汇入经脉之中，缓缓流淌，滋养着血肉筋骨，最终归于丹田，形成一丝微弱却精纯无比、如烟似雾的气旋。
整个过程水到渠成，毫无滞涩。
当他再次睁开眼时，窗外已是月华满天，清辉透过木窗，在室内洒下一地银霜。他只觉神清气爽，耳聪目明，连视物都清晰了许多，身体也轻盈有力了不少。
“这便是引气入体吗？”蓝桥易内视着丹田内那丝缓缓旋转的气流，心中涌起淡淡的喜悦。
这喜悦并非源于力量的增长，而是一种验证——验证了“道法自然”、“心静气和”的正确性，验证了自己选择的道路。
他推开窗，望着云海之上的皎洁明月，山风拂面，带来远山松涛与近处夜虫的低鸣。
万籁此都寂，惟闻道韵长。
在这极致的宁静中，他对明日，对未来的道途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。
（第二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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