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南方的仙府废墟,地貌与之前迥异。
崩塌的宫殿群落逐渐减少,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裸露的、呈现暗褐或青黑色彩的嶙峋山岩,以及纵横交错的深邃裂谷与地下洞穴入口。空气潮湿而厚重,弥漫着泥土、矿石与某种沉闷的腐朽气息。秽气在这里似乎沉降、淤积得更深,与浓郁的地脉浊气混杂,形成一种粘稠、迟滞的能量场,对神识与灵力运转都产生着无形的压制。
“地脉之力异常活跃且混乱。”李洛感受着脚下传来的、如同大地脉搏般断续却有力的震颤,眉头微皱。他的混沌感应在这里受到了明显干扰,如同在浓雾中视物,难以及远。“云钥的感应如何?”
幽月夫人闭目凝神,手持紫府云钥与天火钥。两钥共鸣产生的能量场,在这地气浓重之地,如同黑夜中的灯塔,指引着方向,但也引动了周围地脉能量的细微躁动。
“感应指向那边。”她睁开眼,指向一片位于数条裂谷交汇处的、格外陡峭的黑色岩壁。岩壁底部,有一个被乱石半掩、幽深不知通往何处的巨大洞穴入口,洞口边缘有微弱但规律的土黄色符文光芒明灭,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或标记。“地脉的厚重感与钥匙的共鸣最为强烈,应该就在这洞穴深处。但……这洞穴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,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。”
李洛凝视那洞穴,混沌灵眸全力运转,勉强穿透洞口附近浑浊的能量场,隐约看到洞穴深处并非直通到底,而是岔路无数,如同蚁穴迷宫,更深处有浓郁的秽气与某种阴冷厚重的能量盘踞。“恐怕是一座依托地脉天然洞穴、又被仙府改造过的地下迷宫。里面地形复杂,禁制残留,且必有被秽气侵蚀的地脉生物盘踞。”
虽然预料到危险,但钥匙必须取得。两人略作调息,将状态调整至最佳,李洛头顶净邪仙晶,幽月夫人月华护体,小心翼翼地朝那洞穴入口靠近。
靠近洞口,那股沉闷的压迫感更强了。洞口的土黄色符文似乎是一种识别与部分净化禁制,对身怀仙晶与月华令的两人并未产生排斥,反而微微一亮,驱散了洞口附近的部分浊气秽气,让入口清晰了一些。
踏入洞穴,光线陡然暗淡。洞壁并非天然岩石,而是明显经过修整,镶嵌着早已失效的照明晶石基座,地面铺设着平整的石板,虽积满灰尘,仍能看出人工痕迹。通道初时宽阔,可容数车并行,但行不过百丈,前方赫然出现三条岔路,每条岔路都幽深曲折,不知延伸向何方。
“迷宫开始了。”李洛沉声道。他尝试以神识探查岔路,却发现神识深入不过数十丈便被混杂的地脉浊气与隐晦禁制扭曲、阻隔,难以窥探全貌。“跟紧我,留意周围能量流动与痕迹。”
他选择中间那条岔路,依据的是紫府云钥那微弱的、指向性的共鸣。然而,迷宫之复杂远超想象。每前行一段,必有岔路,有时甚至四五条分支。通道时宽时窄,时而上坡,时而下行,偶尔还会遇到坍塌堵塞,需绕行或强行破开。四周寂静得可怕,只有两人的脚步声、呼吸声,以及洞壁深处隐约传来的、如同大地磨牙般的低沉嗡鸣。
空气中弥漫的秽气与浊气越来越浓,对灵力的压制也逐渐增强。更麻烦的是,开始出现一些地脉环境中特有的威胁。
“小心脚下!”幽月夫人突然低喝。
李洛低头,只见脚下石板缝隙中,不知何时渗出许多粘稠的、暗绿色的泥浆状物质,散发着刺鼻的腥臭与强烈的腐蚀性秽气,正悄然蔓延,试图缠绕他们的脚踝。同时,头顶岩壁簌簌落下灰土,几头通体由半石化泥土与暗色晶簇构成、形如巨鼠、獠牙外露的怪物悄无声息地扑下!它们眼窝中燃烧着浑浊的土黄色秽光,动作迅捷,利爪与獠牙闪烁着破灵寒芒!
“地蚀泥与岩晶秽鼠!”李洛反应极快,流云盾瞬间在脚下展开,银灰光晕荡漾,将腐蚀泥浆隔绝弹开。同时左手虚划,数道带着新近领悟的火之真意的混沌剑气迸射而出,精准地点在扑下的岩晶秽鼠头颅晶簇核心!
“噗噗噗!”炽热霸道的混沌天火剑气对这类土石秽物效果显着,瞬间击穿核心,秽鼠惨嘶一声,化作碎石落地。但更多秽鼠从阴影中、从岩缝里钻出,吱吱怪叫着蜂拥而至,四面八方都是!
“太多了,不宜缠斗!”幽月夫人清叱,月华令光芒大放,清冷月辉如潮水般向四周扩散,所过之处,地蚀泥被冻结迟缓,岩晶秽鼠的动作也变得僵硬凝滞。她施展的是一种大范围迟缓控制术法。
李洛抓住机会,混沌灵力爆发,在前方形成一道旋转向前的混沌钻头,硬生生在鼠群与泥浆中开出一条通道!“走!”
两人速度全开,沿着通道疾驰,身后是重新涌动、紧追不舍的秽鼠潮与蔓延的泥浆。迷宫岔路极多,他们只能依靠云钥感应的强弱变化,不断调整方向,迂回前进。
不知穿过了多少岔路,击退了多少波隐匿偷袭的地脉秽物(包括能从墙壁中穿行的“石影秽灵”,能喷射硬化尖刺的“地刺秽虫”等),两人都感到消耗不小,尤其是心神,在这种压抑、未知、随时可能遇袭的环境中持续紧绷,疲惫感悄然滋生。
终于,在穿过一条格外狭窄、两侧岩壁布满诡异蠕动苔藓的通道后,前方豁然开朗,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。
洞窟呈不规则的椭圆形,高约百丈,方圆足有数里。洞顶垂落着无数巨大的、散发着微光的钟乳石,地面则遍布着大大小小、颜色各异的晶簇与石笋,许多晶簇内里封存着早已干枯的灵草或小型生物遗骸,景象奇异却死寂。洞窟中央,是一个直径约五十丈的圆形石台,石台表面铭刻着复杂无比的、与地脉走势相合的阵法纹路,纹路中填充着暗金色的细沙,隐隐流转着厚重光华。
石台正中,悬浮着一枚通体土黄、形如一枚放大的、布满天然纹路的鹅卵石,却又棱角分明的钥匙!钥匙表面流淌着如同大地脉络般的暗金色纹路,散发出一种沉稳、厚重、承载万物又坚不可摧的“地脉”道韵。
地脉钥!
然而,想要取得它,绝非易事。石台并非直接可登,其周围环绕着一条宽约十丈、深不见底的环形沟壑,沟壑中并非虚空,而是翻涌着粘稠如胶、颜色暗沉、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重压与吸扯之力的“玄阴重水”!此水并非凡水,而是地脉阴煞之气与秽气、水元混合的产物,一滴便有万钧之重,更能污秽法宝、侵蚀灵力、拉扯神魂。
更令人心悸的是,在沟壑与石台之间的边缘地带,矗立着八尊形态各异、通体由不知名黑色岩石雕琢而成的兽形雕像!有盘踞的巨蟒,有作势欲扑的猛虎,有振翅昂首的玄龟,有睥睨四方的麒麟……每一尊都栩栩如生,散发着古老蛮荒的气息,以及合体中期左右的厚重威压!它们眼窝处镶嵌的宝石早已黯淡,却依旧给人一种随时会活过来的惊悚感。
“玄阴重水,八荒镇岳傀。”幽月夫人脸色凝重,“此地禁制,比炎阳塔更加凶险。重水阻路,镇岳傀守关,强行突破,难如登天。”
李洛仔细观察,发现那八尊镇岳傀并非死物,其内部有极其隐晦的能量在按照某种规律缓缓流转,与下方石台的阵法、与洞窟地脉隐隐相连,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。一旦有外力试图跨越沟壑或触动钥匙,必会引发雷霆反击。
“硬闯不明智。”李洛沉吟,目光扫过洞窟四周的晶簇、钟乳石,以及那些干枯的灵草遗骸,“此地阵法依托地脉,与整个洞窟环境融为一体。或许……可以从环境本身寻找破绽,或者,利用钥匙之间的共鸣?”
“共鸣?”幽月夫人若有所思,取出紫府云钥与天火钥。三把钥匙同出一源,虽属性不同,但本质相连。她尝试催动两钥,散发出柔和的共鸣波动,向着石台中央的地脉钥传递而去。
地脉钥果然产生了反应,微微震颤,土黄色光华流转加速。与此同时,石台周围的阵法纹路也亮起些许,那八尊镇岳傀内部能量流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,但并未有进一步动作。玄阴重水的翻涌则略微平复。
“有效,但不足以让禁制完全放开。”幽月夫人判断,“可能需要更强的共鸣,或者……某种特定的‘钥匙’组合激发?”
李洛心念电转,忽然道:“或许不止是钥匙共鸣。你发现没有,这洞窟中的晶簇、钟乳石,乃至那些干枯灵草的分布,看似杂乱,实则暗合某种规律,与石台上的阵法纹路隐隐呼应。这整个洞窟,可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、辅助镇压与守护的天然复合大阵!”
他一边说,一边全力运转混沌灵眸与神识,结合青珏传承中的阵法知识,以及混沌之道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,尝试解析这洞窟环境中蕴含的“势”。
渐渐地,在他眼中,那些发光的钟乳石、色彩各异的晶簇、甚至地面石笋的阴影角度,都仿佛化作了阵法的节点与线条!它们与石台阵法、与八尊镇岳傀、与玄阴重水沟壑,共同构成了一张庞大而精密的能量网络!而这张网络的“生门”或者说“薄弱点”,并非固定,而是在随着地脉能量的微弱波动而缓缓移动!
“我好像……看到了一些脉络。”李洛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兴奋,“禁制并非铁板一块,它在随着地脉韵律‘呼吸’。在某个特定的‘呼吸’节点,也就是地脉能量潮汐最平稳、阵法运转切换的刹那,玄阴重水的吸力与镇岳傀的警戒会降至最低,或许有一线机会通过!但时间极短,且路径需要精准计算,不能触动任何阵法节点!”
幽月夫人闻言,立刻集中精神,以月华之力感应地脉能量的细微波动。她的功法对天地韵律感知敏锐,很快也捕捉到了那种周期性的“潮汐”变化。
“大约每过一百二十息,会有一个持续约三息的‘平稳期’。”她精确报出时间,“但路径呢?如何在不触动节点的情况下,跨越十丈重水,登上石台?”
李洛目光死死锁定洞窟各处“节点”,大脑飞速计算。混沌之道的推演能力在此刻发挥到极致,结合观察到的能量流动规律,一条曲折、断续、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虚拟路径,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。
“路径有!但需要你我配合,分毫不差!”李洛语速极快,“平稳期开始的第一瞬,我以混沌之力凝聚临时‘踏足点’,借力前冲。你需以月华之力在我身侧同步构建‘折射屏障’,扭曲我经过之处的能量痕迹,避免触发警戒。抵达石台边缘的瞬间,我需要你立刻以两钥共鸣,最大程度安抚地脉钥周围的核心禁制,为我收取钥匙创造窗口!整个过程,必须在三息内完成!”
幽月夫人瞬间理解了这个疯狂而精密的计划。成败在于绝对的默契、精准的控制与毫厘不差的时机把握。任何一环出错,都将面临八尊合体中期镇岳傀与玄阴重水的毁灭打击。
“我相信你。”她只说了四个字,月白双眸中尽是决然与信任。
两人不再言语,全神贯注地调整气息,等待着下一个“平稳期”的到来。洞窟中死寂一片,唯有地脉深处传来的低沉嗡鸣,如同倒计时的鼓点。
一百二十息,转瞬即逝。
就是现在!
“走!”李洛低喝,身形如电射出!混沌灵力在脚下精准爆发,形成一个个仅能维持刹那的灰色能量平台,他的身影在这些平台上接连闪烁,轨迹诡异莫测,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能量网络的空隙!
幽月夫人几乎同步动作,月华令清辉如纱,紧随李洛身影,在他经过的路径上,布下一层层极薄却精妙的月华折射层,将李洛带起的微弱能量扰动与气息,如同镜面反射般偏折、消弭于无形!
第一息,李洛掠过沟壑边缘,玄阴重水只是微微荡漾。
第二息,他踏过沟壑中心,八尊镇岳傀眼窝中的宝石似乎亮了一下,又迅速黯淡,能量流转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迟滞。
第三息初,李洛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石台边缘!与此同时,幽月夫人全力催动紫府云钥与天火钥,两钥共鸣的波动达到顶峰,柔和却坚定地涌向地脉钥!
石台阵法光华一颤,核心处的防护出现了一丝松动!
李洛手疾眼快,混沌灵力化作一只大手,一把攫住了那枚土黄色的地脉钥!
“嗡——!!!”
钥匙离位的瞬间,整个洞窟剧烈一震!八尊镇岳傀眼窝中的宝石猛然爆发出刺目的土黄色光芒,恐怖的重压与杀气瞬间锁定李洛!玄阴重水更是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,冲天而起,化作巨浪拍向石台!
“回来!”幽月夫人厉喝,月华令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烈,一道凝练的月华长桥瞬间架设到石台边缘!
李洛没有丝毫犹豫,抓住地脉钥的瞬间,便已返身疾退,踏上月华长桥!身后,镇岳傀的攻击与玄阴重水的巨浪已然临身!
“混沌壁垒!”李洛狂吼,流云盾全力展开,与混沌灵力结合,在身后布下层层叠叠的灰蒙蒙光墙!
“轰轰轰轰——!”
恐怖的撞击声在洞窟中回荡,能量风暴肆虐!流云盾的光墙层层破碎,李洛喉咙一甜,喷出一口鲜血,但借着这股冲击力,他的速度更快,终于在月华长桥消散前,险之又险地冲回了幽月夫人身边!
“走!”两人甚至来不及查看伤势与收获,趁着禁制完全爆发、洞窟即将坍塌的混乱,朝着来时的通道亡命飞遁!
身后,是惊天动地的轰鸣与镇岳傀愤怒的咆哮,整个地脉迷宫都在震颤!
不知狂奔了多久,穿过多少岔路,直到身后的震动与咆哮渐渐远离、消失,两人才在一个相对稳固的岔道角落停下,靠着岩壁,剧烈喘息。
李洛脸色苍白,胸口血迹斑斑,内腑受震,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——他手中,紧紧握着那枚温润厚重、流转着地脉道韵的土黄色钥匙。
三钥已得其二!
幽月夫人消耗亦巨,月华略显黯淡,但看到李洛手中的地脉钥,清冷容颜上浮现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。
两人相视,尽管狼狈,尽管伤痕累累,但一种历经生死、默契无间、共同达成目标的深刻情感与信任,在无声的目光交流中流淌、加深。
调息良久,待伤势与灵力稍复,幽月夫人感应着三把钥匙之间愈发清晰强烈的共鸣,指向仙府更核心、更深邃的某个方向。
“最后一把钥匙的感应……指向那里。”她望向迷宫深处,眼神复杂,“也是最危险、最不可测的地方。”
李洛擦去嘴角血迹,握紧地脉钥,眼神锐利如刀。
“那就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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