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值暮春,护国公府深处,匠作院一角的琉璃窑旁,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。这座依照林战所绘奇图、由周铁锤带人耗费月余砌成的倒焰窑,如同蹲伏的巨兽,已连续燃烧了七天七夜。窑口喷吐着灼人的热浪,将周遭地面烤得龟裂,连空气都扭曲起来。
周铁锤赤着上身,古铜色的脊背被火光映得油亮,汗水淌下,瞬间蒸腾成白汽。他紧握着一根长长的铁钎,再次小心翼翼地捅开窑门上的观火孔。炽白刺目的光焰猛地窜出,逼得他眯起眼,脸颊被灼得生疼。他死死盯着窑膛内那池翻滚的、亮得令人无法直视的熔融物,眉头拧成了死结。
“如何?周师傅?”林战的声音在一旁响起。他也是一身短打,脸上沾着煤灰,连日守在窑边,让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,但那双眸子,却比窑火更亮,紧紧盯着周铁锤的每一个表情。
周铁锤缓缓摇头,铁钳般的大手因疲惫和焦虑微微颤抖,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:“少主……还是不成!您看这颜色,亮则亮矣,可里头气泡翻涌,杂质絮绕,离您说的‘澄澈如水,透光无瑕’,还差得远呐!”他指向旁边一堆奇形怪状、颜色晦暗的琉璃疙瘩,那是前十次开窑的“成果”,不是浑浊不堪,就是布满蜂窝般的气泡,最好的也不过是块半透明的绿色疙瘩。“废料!全是废料!糟践了那么多好料!” 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匠人,语气中充满了挫败感,几乎要放弃。
匠作院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拉风箱的学徒手臂肿了又消,消了又肿;负责投料的工匠手上满是烫伤;连日不眠不休的守候,希望一次次燃起,又一次次被冰冷的失败浇灭。失望如同瘟疫般蔓延,有人开始偷偷抹泪,更多人眼中只剩下麻木的疲惫。金银铜铁,他们都能驾驭,可这看似普通的砂石混合之物,竟比最桀骜的生铁还要难驯!
林战走到那堆废料前,拾起一块墨绿色的琉璃疙瘩,对着光仔细观看。内部果然气泡密布,浑浊不清。他闭上眼,脑海中飞速回溯着每一个环节:石英砂的纯度、纯碱的比例、石灰石作为稳定剂的用量、炉温的控制曲线、熔炼的时间……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?还是这个时代的原料本身就有难以逾越的瓶颈?
“千淘万漉虽辛苦,吹尽狂沙始到金。” 他低声吟出刘禹锡的诗句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垂头丧气的工匠耳中。众人抬起头,望向他们年轻的少主。
林战转身,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焦虑与期待的脸,语气沉稳而坚定:“诸位,我们淘洗了千百遍的砂石,历经了十次失败,就如同大浪淘沙!每一次失败,都告诉我们一条走不通的路,都让我们离成功更近一步!这炉火,便是试炼之火;这琉璃液,便是那藏在狂沙中的真金!此刻放弃,前功尽弃!我们再试一次,仔细记录火候变化,调整配料比例,成败在此一举!”
他的话,如同给即将熄灭的炭火吹入了一股氧气。周铁锤深吸一口气,重重一拍大腿:“娘的!听少主的!再试!老子就不信,降不住这玩意儿!” 工匠们也被少主的镇定和信心感染,重新振作精神。
林战亲自蹲在料堆前,再次检查石英砂的颗粒度,抓一把在手中捻磨。“砂质还是不够纯,下次需用更细的筛网,反复水淘。”他又查看纯碱(由草木灰反复提纯而得,极为珍贵),“碱性或许还不足,下次增加半成。”他指着窑炉的烟道,“进风与排烟的平衡还需微调,确保炉内温度均匀。”
调整方案迅速制定。工匠们再次行动起来,筛料、称重、混合、投料……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。林战守在窑口,凭借远超时代的物理化学知识,感受着火焰的温度,倾听着风箱的节奏,不时发出指令微调。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,煤灰沾染了他的面颊,他却浑然不觉,全部心神都系于那窑烈火之中。
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。第八天,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,窑火渐渐微弱下去,进入了至关重要的退火保温阶段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,等待着最终的审判。
天色微明,东方泛起鱼肚白。窑体温度终于降至可以开启的程度。
“开窑!”周铁虎声音颤抖,带着赴死般的决绝,与两名徒弟用力撬开沉重的窑门。
一股热浪夹杂着奇异的气味扑面而来。没有刺目的白光,窑膛内略显昏暗。周铁锤的心沉到了谷底,几乎不敢上前。林战却一步跨前,举着火把凑近。
火光映照下,窑床上,用于承接玻璃液的耐火粘土坩埚内,静静地卧着一滩……东西。
那不是以往见过的任何颜色。不是浑浊的暗绿,不是泛黄的乳白,而是一种……一种极为浅淡、近乎于无,却又在火把的光线下,隐隐透出光影的……凝固的液体?
周铁锤凑过来,只看了一眼,便绝望地闭上眼:“又……又废了……”
林战却猛地蹲下身,几乎将脸贴到坩埚边。他死死盯着那滩物质,呼吸骤然急促!他拿起一根细铁棍,轻轻触碰那凝固物的边缘——触感坚硬、光滑!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滩东西整体撬出,搬到院中明亮处。
晨曦的光芒,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这滩凝固物!
它几乎是透明的!像凝固的泉水,像最纯净的水晶!阳光穿过它,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光斑,内部只有极少量的、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气泡,如同琥珀中沉睡的星辰。与旁边那堆废料相比,简直是云泥之别!
“成……成功了?”一个年轻工匠难以置信地喃喃道,声音带着哭腔。
林战没有回答,他取过一瓢清水,缓缓浇在这块透明的琉璃上。水珠顺着光滑的表面滚落,不浸润!他拿起一块废料对比,水迅速被吸收,表面变得模糊。高下立判!
“是它!就是它!无色透明琉璃!”林战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,“我们成功了!”
刹那间,匠作院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!工匠们相拥而泣,跳着,叫着,几个月来的疲惫、焦虑、沮丧,在这一刻全部化为狂喜的泪水。周铁锤这个硬汉子,也忍不住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去眼角的湿润,仰天大笑:“老天爷!我们……我们真的造出来了!”
狂喜过后,是更精细的加工。林战指导工匠,用金刚石(偶然购得的一小颗,极为珍贵)在琉璃表面轻轻划痕,然后小心掰开,得到相对规整的片状。再经过细致的研磨、抛光……当第一面巴掌大小、光可鉴人的玻璃镜呈现在众人面前时,连林战都感到一阵眩晕般的成就感。
镜面平滑如冰,清晰地映照出他年轻而坚毅的面容,额角的疤痕,以及眼中那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。周围的工匠挤过来,争先恐后地想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影像,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眉眼时,无不发出惊奇的啧啧声。
“譬如大匠操斤,无土木材料,纵有神工,不能成室。” 林战抚摸着冰凉的镜面,心中感慨万千。刘大櫆在《论文偶记》中的这句话,道尽了材料的基础性。没有合格的原料(纯净的石英砂、纯碱、石灰石),没有合适的窑炉和工艺,再高明的想法也只是空中楼阁。这面小小的镜子,凝聚的是化学配比的精确计算,是温度控制的精准把握,是无数次失败积累的经验,是集体智慧的结晶。
他抬头望向东方,旭日正喷薄而出,万道金光刺破云层,照亮了护国公府的庭院,也照亮了每一个工匠脸上喜悦的泪水。琉璃破晓,不仅意味着一种新材料的诞生,更象征着一条充满希望的商道,已在这艰难的时世中,透出了第一缕璀璨的曙光。林战知道,一个全新的时代,即将随着这透明纯净的琉璃,一同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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