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氏离开后,暖阁内的烛火跳跃不定,将墨兰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明忽暗。她指尖仍残留着苏氏掌心的余温,心中的惊涛骇浪却已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强行压下。她太清楚,此刻恐慌是最无用的情绪,稳住内宅才是当务之急——大房与三房积怨已久,庶长子一脉向来觊觎嫡系产业,而春珂与大房的旧隙是公开的秘密,若有人趁乱挑拨,让春珂倒向大房,三房内部必生大乱。
“周妈妈,”墨兰声音低沉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你悄悄去一趟,把宁姐儿、婉儿、疏姐儿、曦姐儿都唤到内室来,还有除了春珂的几位姨娘,也一并请来。切记,动静要小,别让外院的人察觉异常。”
“是,夫人。”周妈妈见墨兰神色凝重,不敢耽搁,立刻躬身退下。
不多时,内室的门被轻轻合上,门窗紧闭,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声响。屋内点着数支红烛,烛火摇曳,映照着一张张不明所以的脸。宁姐儿穿着月白棉袄,小脸紧绷,显然已察觉到气氛不对;婉儿紧紧挨着姐姐,眼神怯生生的,双手攥着衣角;玉疏(闹闹)难得收起了往日的跳脱,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,四处张望;芙蓉、碧桃、秋江三位姨娘更是面带不安,互相交换着疑惑的眼神。
墨兰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,面色凝重如铁,没有半句迂回寒暄,直接言简意赅地将事情和盘托出:“今日召你们来,是有件大事告知。晗爷至今杳无音讯,连随从车马都没了踪迹。目前二房昭爷已带着护卫去追寻,家族也发动了人脉帮忙打探消息。”
她刻意略去了梁夫人“肩挑两房”的安排——那是保障她们母女的最后底牌,过早泄露,反而可能让人心浮动。
“什么?!”
消息如同惊雷炸响,内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,随即响起低低的抽气声。宁姐儿吓得小脸煞白,手中的帕子被攥得皱成一团;婉儿更是直接缩到了宁姐儿身后,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,满是恐惧;玉疏也瞪大了眼睛,张了张嘴,却没敢发出声音。姨娘们面面相觑,脸上血色尽褪,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惶惑。
“事情尚未明朗,外间如何应对,有老爷和母亲做主,轮不到我们内宅妇人置喙。”墨兰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威严,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,最终定格在三位姨娘身上,语气陡然加重,“但府内之事,我要你们记住一件事——此事绝不能让大房那边知晓得太详细,尤其是,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联系上春珂!”
三位姨娘先是一愣,随即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。大房与三房的矛盾由来已久,庶长子梁曜一直对梁晗的嫡子身份心怀不满,暗中较量从未停歇。而春珂当年能进侯府,背后便有大房暗中推波助澜,这点,三房上下心知肚明。
林苏(曦曦)站在墨兰身侧,安静地观察着众人的神色。她看到,几位姨娘脸上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茫然,以及对自身未来的隐隐担忧,而非对梁晗安危的深切焦虑,更谈不上对墨兰指令的深刻理解。她们早已习惯了在后宅争斗中随波逐流,只想着明哲保身,却未必能看清这背后可能引发的家族倾轧——一旦三房失势,她们这些无子嗣、无强援的姨娘,便是最先被牺牲的棋子。
于是,在墨兰话音刚落的寂静中,林苏向前迈了一小步。她没有看墨兰,而是用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,直直地看向姨娘们,声音清脆如冰凌敲击玉石,字字清晰,直戳要害:“姨娘们或许觉得,父亲失踪,是主子们的大事,与自己不相干。甚至觉得,无论父亲能否回来,母亲和我们姐妹是正经主子,总能有条活路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陡然锐利起来,像两把出鞘的尖刀,刺破了温情脉脉的表象:“可你们想过没有?一旦这件事被大房利用,借此发难,搅得家宅不宁,甚至……父亲真的回不来,这侯府将来是谁做主?”
“到那时,母亲和我们姐妹,或许还能靠着盛家外家的势力、靠着宗法规矩,勉强维持体面。“可你们呢?没有子嗣傍身,没有强有力的娘家支撑,你们会是什么下场?运气好的,被新的主母发嫁出去,可离了侯府的庇护,你们能嫁个什么人家?运气差的,被随便找个由头发卖出去,或是扔到荒僻庄子上自生自灭,你们手里那点体己银子,能保你们几日安稳?”
这番话,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,兜头浇下,让姨娘们瞬间打了个寒颤。她们脸上那点事不关己的漠然瞬间碎裂,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!她们太清楚自己在这深宅大院里的卑微地位了,不过是依附男人生存的浮萍,一旦失去梁晗这个靠山,又遇上三房失势,等待她们的,必将是万劫不复的境地。
墨兰立刻抓住时机,接过林苏的话头,语气冰冷而现实:“曦姐儿说得没错!就算我念在往日情分,最后给你们一笔遣散费,让你们各自离去,你们也该掂量掂量。”她冷哼一声,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,“那点银子,够你们置办一份像样的嫁妆,风光再嫁吗?够你们下半生衣食无忧吗?别做梦了!离了永昌侯府三房,你们什么都不是!”
最后这句话,像重锤般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,震得她们心神俱裂。
一直沉默的秋江猛地抬起头,她想起了自己在盛府时见过的那些失势姨娘的下场——被发卖到偏远地方,终日劳作,受尽欺凌,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;也想起了自己曾经背叛墨兰后,那段惶惶不可终日、随时可能被发卖的日子。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,混杂着屈辱与恐惧,让她瞬间红了眼。她猛地啐了一口,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狠厉与决绝:“哪个黑心烂肝的要是敢在这种时候吃里扒外,勾结大房祸害咱们三房,我秋江第一个不答应!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,谁也别想好过!”
她环视着剩下的姨娘们,眼神凶狠如狼,带着一丝同归于尽的狠劲:“都听见夫人和四姑娘的话了?都把皮绷紧点,眼睛放亮些!往后谁要是敢有半分别的心思,不用夫人动手,我先撕了她!”
芙蓉和碧桃也被这气氛感染,脸上的恐惧渐渐转化为求生的决绝。她们好不容易在三房站稳脚跟,攒下了些体己,过上了几年安稳日子,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化为泡影。两人连忙上前一步,对着墨兰深深福了一礼,语气急切而坚定:“夫人放心!奴婢们晓得轻重,绝不会糊涂到勾结外人!”“大房那边若是有人来打探,我们定然一口回绝,绝不多说一个字!更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联系上春珂姨娘!”
其他姨娘们也开始纷纷表示忠心。
看着瞬间同仇敌忾、被利害关系牢牢绑在一起的众人,墨兰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稍稍落地。她看向身边神色平静的女儿,眼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——这孩子,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,用最直接、最戳人心窝的方式,解决最棘手的问题。威逼利诱,直击要害,远比空泛的告诫有效得多。
人心可用,只要找准了软肋。
“好。”墨兰沉声道,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,“既然都明白了,就各自留心。往后府里的人来人往,都要仔细盯着,尤其是对外传递消息的渠道,绝不能出半点纰漏。庄子那边,我会另外安排可靠的人盯着春珂,你们无需操心,只需管好自己的嘴,看好自己的人。”
“是,夫人!”众人齐声应道,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众人神色各异地退了出去,内室再次恢复了安静。烛火依旧摇曳,却仿佛比刚才明亮了几分。一道无形的、紧绷的防线,已经在三房内部悄然建立起来,将可能的内患牢牢隔绝在外。墨兰走到窗边,推开一条缝隙,寒风夹杂着雪沫子涌入,却让她更加清醒——外有寻找梁晗的各方力量,内有凝聚一心的防御,这场危机,她必须撑过去。
烛火摇曳,映着女孩们泪痕斑驳的脸。宁姐儿到底是长姐,对梁晗尚有几分血脉相连的依恋,听闻他下落不明、生死未卜,那点强撑的镇定终于崩塌,“哇”地一声哭了出来,一头扑进墨兰怀里,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,瞬间浸湿了墨兰胸前的衣襟。
婉儿本就胆小,被姐姐的情绪一感染,又见母亲神色凝重如铁,再也忍不住,抽抽噎噎地跟着哭了起来,小手紧紧攥着宁姐儿的衣袖,哭得身子都微微发颤。连平日里最没心没肺、天塌下来都能先笑两声的玉疏(闹闹),见两个姐姐哭得伤心,也扁了扁小嘴,金豆子似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,却还不忘偷偷用手背抹脸,一副既委屈又茫然的模样。
一时间,屋内充满了女孩们压抑又悲伤的哭泣声,与窗外寂静的风雪形成鲜明对比,听得人心头发紧。
墨兰搂着宁姐儿和婉儿,感受着怀中小女儿们的颤抖,心中酸楚难言。她既担忧梁晗的安危——那毕竟是她的丈夫,是这一切的根源,也为女儿们这飘摇未知的前程揪心。她们都是金枝玉叶的侯府小姐,本该有安稳顺遂的人生,如今却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笼罩。她轻轻拍着她们的背,一遍遍地说着“别哭了,会没事的”,可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安慰苍白无力。
然而,这悲伤的共鸣并未持续太久。宁姐儿和婉儿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,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啜泣,只是肩膀还在微微起伏。闹闹本就哭得不甚走心,眼泪来得快,去得也更快,她抹了把哭得通红的脸,忽然发现站在一旁的林苏(曦曦)异常平静——既没流泪,也无悲色,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眼神清澈而冷静,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,看着她们哭泣。
闹闹歪着小脑袋,带着浓重的哭腔,好奇地问道:“曦曦,你……你怎么不哭?你不担心爹爹吗?”
这话像一根细针,刺破了屋内弥漫的悲伤氛围。宁姐儿和婉儿也停下了啜泣,抬起泪蒙蒙的眼睛,看向林苏,脸上带着些许疑惑。
林苏抬起眼,目光平静地扫过姐姐们泪痕斑驳的脸,又看向墨兰眼中复杂的神情,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,却字字清晰,陈述着一个无奈而残酷的事实:“我和他不熟。”
短短五个字,像一块寒冰,瞬间让屋内残余的哭声彻底停滞了。
闹闹愣住了,眨了眨还挂着泪珠的眼睛,小脑袋瓜里开始努力回想与“爹爹”相关的记忆。爹爹……爹爹好像确实很少来她的院子,一个月能见到一次就算不错了。也就是逢年过节,或者她们生辰时,会象征性地过来坐一会儿,赏些金银首饰、笔墨纸砚,说几句场面话。印象里的爹爹,总是来去匆匆,身上带着外面脂粉或酒气,对她们说话也多是考问功课,或是训诫“女子要端庄”“不可顽劣”,那份父女间该有的亲近与疼爱,实在是谈不上。
这么一想,那点因“父亲”这个身份而本能生出的恐惧和悲伤,似乎也淡了许多。闹闹吸了吸鼻子,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,嘴巴一抿,也闭上了嘴,不哭了。
宁姐儿和婉儿也陷入了沉默。她们比闹闹年长些,对父亲的疏离感受得更深刻。宁姐儿想起自己每次主动去给父亲请安,总是被他身边的丫鬟以“老爷忙”为由挡回来;婉儿想起自己小时候想扑进父亲怀里,却被他下意识地避开,说“女孩子要稳重”。那些被忽略的细节,此刻一一涌上心头,让她们刚刚涌起的悲伤,像被戳破的水泡,迅速消散,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失落。
一种更加沉重、更加真实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开来。孩子们对父亲疏离的认知,比任何安慰或指责都更深刻地揭示了梁晗在这个家庭中的缺席。他是名义上的父亲,是支撑这个家的顶梁柱,却从未真正走进过孩子们的心里。
墨兰看着瞬间安静下来的女儿们,看着曦曦那过于早熟冷静的脸庞,心中百味杂陈,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、无奈的叹息。这声叹息里,有对梁晗的失望,有对生活的感慨,也有对女儿们的心疼。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,将心中的情绪强行压下,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最紧迫的现实——悲伤无用,唯有解决问题,才能护住女儿们的前程。
“好了,都别哭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与威严,目光落在宁姐儿身上,语气凝重,“宁姐儿,你开年便要入宫陪伴太后,这是早就定下的大事,关乎你的前程,更是……更是我们三房的脸面,万不能因家里的事受到影响,失了仪态,乱了心神,知道吗?”
宁姐儿抬起泪眼,看着母亲眼中的期盼与担忧,懂事地点了点头,哽咽道:“女儿……女儿明白。女儿定不会让母亲失望,也不会丢了三房的脸面。”
一旁的婉儿连忙拉住姐姐的手,带着未褪的哭音,急切地表态:“母亲放心,姐姐的事要紧。往后姐姐安心准备入宫的事宜,院里的杂事、姐姐的衣物首饰,我都会多多帮着打理,绝不会让姐姐分心的。”
看着婉儿那努力想要承担责任、却依旧带着稚气的模样,墨兰心中更是一痛。这孩子,总是这么懂事,这么贴心,却也因此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沉重。她摇了摇头,语气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:“婉儿,你有心了。辛苦你了。”
烛火依旧摇曳,映着墨兰眼中坚定的光芒,也照亮了这风雨飘摇的三房。
翌日清晨,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,将永昌侯府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紧张氛围中。昨夜的惊惶虽被强行压下,如同冻结在地表的冰层,可底下的暗流仍在无声涌动——洒扫的仆妇们脚步放得极轻,说话也只是唇齿微动,连檐下的雀鸟都似察觉到异样,敛了往日的聒噪,只偶尔发出几声低低的啾鸣。
就在这沉凝的气氛里,门房捧着一个描金漆盒,脚步匆匆地走进正厅,神色带着几分迟疑与谨慎:“老夫人,二夫人,三夫人,韩国公府派人送帖子来了。”
梁夫人抬手示意他呈上,漆盒打开的瞬间,一张制作精美的花笺映入眼帘。笺纸是上好的薛涛笺,染着淡淡的梅香,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邀请,措辞雅致,邀梁家女眷及姑娘们三日后过府参加梅花宴。
梁夫人捏着那张轻薄的花笺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,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。她抬眼看向站在下首的苏氏和墨兰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意:“韩家……倒是会挑时候。”
这话像一块石子,投入平静的湖面,瞬间激起涟漪。韩国公府与永昌侯府素有来往,却算不上顶亲密的世交,平日里也只是逢年过节互相送些礼,偶有宴席邀约,多是礼节性的往来。可在这梁晗刚刚失踪、消息被严密封锁的节骨眼上,这份邀请来得太过巧合,由不得人不多想——是真不知情,单纯想趁梅开时节办场风雅聚会?还是早已听闻风声,有意借着宴席观察梁家的反应,打探虚实?
墨兰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。按规矩,身为侯府嫡媳的她本该出席这类社交场合,撑住场面。可如今她心乱如麻,既要担忧梁晗的安危,又要坐镇内宅防备内鬼,还要为女儿们的前程筹谋,实在没有半分心力去应对那些贵妇们言语间可能隐含的机锋与试探。一个眼神、一句话说岔了,都可能被人捕捉到破绽,进而传出闲话,动摇侯府根基。
就在这沉默的僵持中,苏氏抬了抬手,神色平静地开口:“母亲,三弟妹如今需要坐镇家中,稳定人心,不宜外出抛头露面。这梅花宴,便由我带着婉儿、疏姐儿(闹闹),还有曦姐儿去吧。”
梁夫人看向她,眼中带着一丝询问。苏氏继续沉稳地分析道:“婉儿和疏儿年纪小,性子又单纯,带出去只当是让孩子们散散心、赏赏梅,不会引人过多注意。曦姐儿虽年纪不大,但心思通透,察言观色的本事不输成人,有她在旁边帮衬着,我也多个臂膀。”
她顿了顿,语气愈发笃定:“我们到了韩府,只作毫不知情的模样,寻常赴宴、赏梅、闲谈便是。既全了与韩家的礼数,也不至于让人看出端倪,觉得我们梁家慌了手脚。毕竟,越是这种时候,越要沉得住气,不能自乱阵脚。”
这番话说得周全妥帖。若只派大人去,难免被韩家及其他赴宴的贵妇反复问及梁晗的去向,稍有不慎便会露馅;带上几个孩子,尤其是年纪小的闹闹,既能分散注意力,也显得梁家一切如常,并未被什么“大事”困扰,反而更能掩人耳目。
梁夫人沉吟片刻,指尖在花笺上轻轻敲击着,最终点了点头:“也好,就按你说的办。辛苦你了。”
“这是媳妇应当做的,母亲言重了。”苏氏欠身应下,神色依旧沉稳,没有半分推诿。
墨兰见状,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稍稍落地,感激地看了苏氏一眼。她知道,这场宴席看着是风雅聚会,实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,苏氏主动请缨,无疑是替她挡了一劫。她定了定神,又忍不住问道:“二嫂子,昨日你托付娘家和姐妹的事,可有回信了?”
苏氏微微颔首,声音压低了些,确保只有在场几人能听见:“母亲、三弟妹放心,清晨时分,我已收到了大姐姐的回信。她嫁入的齐家在南边几州都有商铺,人脉广,已经着人暗中打听三爷的踪迹和车马消息了。”
她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昭爷那边也传了消息回来,他带着护卫沿官道一路往北查,已经问过了前几个驿站的掌柜和伙计,虽暂时没找到三弟的直接线索,但查到有几个商队说,三日前在官道旁的一处茶寮见过类似三弟车马的队伍,只是不知后续去向。他正带着人顺着这条线索仔细查访,一有消息会立刻飞鸽传书回报。”
听到已有两路人马在积极行动,且有了一丝微弱的线索,墨兰和梁夫人心中都稍微踏实了一点点。至少,他们不再是毫无头绪地被动等待。
梁夫人揉了揉额角,连日的焦虑让她眼底布满了红血丝,但脸上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决绝与威严:“光靠他们还不够。”她抬眼,目光锐利如刀,“我今日便去我姐姐府上一趟,亲自去求一求她。她嫁入荣国公府,在宫里宫外都算得上说得上话的人物,若能请动她帮忙,动用些官面上或者更隐秘的力量,或许能更快找到晗儿的踪迹。”
这话一出,墨兰和苏氏都心头一震。梁夫人的姐姐是荣国公府的主母,荣国公手握兵权,在朝堂上地位显赫,人脉更是盘根错节。梁夫人此刻要亲自登门求援,无疑是要豁出自己的脸面,动用自己最硬的人情底牌了。
苏氏立刻道:“母亲放心前去,家里有我和三弟妹照应,定不会出任何纰漏。内宅的事、孩子们的事,母亲都不必挂心。”
梁夫人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襟,将那张花笺随手放在案上,眼神恢复了平日的肃然:“府里就交给你们了。对外,一切如常,不许露出半分慌乱。韩家的梅花宴,该准备的衣裳、首饰、贺礼,都照常预备,不能失了侯府的体统。”
她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与焦虑都压进心底,然后挺直脊背,带着贴身的金嬷嬷,步履坚定地向外走去。那背影挺直如松,没有半分佝偻,尽显宗主母的风骨与担当。
屋内,墨兰和苏氏对视一眼,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心。
梁夫人的身影刚消失在府门尽头,正院的空气还凝着几分沉郁,外头心腹丫鬟便踩着急促的脚步进来,双手捧着两封封缄严实的信笺,神色凝重又带着一丝急切:“夫人,飞鸽传书,两封信几乎同时到的!”
墨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几乎是抢步上前,先接过那封稍厚的信笺——信封上是柳氏熟悉的字迹,娟秀工整,却因匆忙而略显潦草。她指尖微微颤抖,飞快拆开火漆封口,抽出里面的信纸。
信是柳氏亲笔所写,言辞恳切,条理清晰。信中说,接到墨兰的急信后,她已立刻安排下去,动用了柳家在京中和外地的所有关系网,同时修书给远嫁各州府的姐姐和在外为官的哥哥,恳请他们务必发动人脉,暗中打听梁晗的踪迹、车马及随从特征。“妹妹放心,父母那边我已去信陈明利害,柳家绝不会坐视不理,定会尽全力相助”,柳氏在信末特意强调,字里行间满是稳妥可靠的底气。
墨兰正看得心头一暖,忽然发现信纸后面还附着一张薄薄的纸条,字迹张扬不羁,带着几分挥斥方遒的力道,正是长枫的亲笔。上面只有寥寥数语,却力透纸背:“妹勿忧,天塌不下来。盛家还没死绝呢!万事有哥在,哥养你。”
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细致的安慰,只有属于盛长枫式的、带着几分混不吝却又无比坚实的承诺。“哥养你”这三个字,粗暴直接,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瞬间烫平了墨兰心中积压多日的恐慌与委屈。
她先是愣住,眼眶骤然泛红,随即,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,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泪意的、极其复杂又无比释然的轻笑。这笑声里,有对兄长往日顽劣不成器的无奈,有对这份迟来的兄长担当的感慨,更有在此刻感受到的、来自血脉亲情的巨大支撑。是啊,她不是孤立无援的,她还有娘家,还有这个虽然平日里不着调,但关键时刻敢拍着胸脯说“哥养你”的哥哥!
然而,这片刻的温暖与慰藉,很快被另一封信的内容彻底打破。
随后,拆开了那封略薄的信笺,信纸是如兰惯用的素色麻纸,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她一贯的直率与急切。她看得极快,眉头越皱越紧,原本平静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凝重之色。
林苏连忙凑过去,与墨兰一同细看。如兰在信中写道:“四姐姐,我悄悄打听过了,近来临近州县并无大批悍匪活动的消息,官道上也算太平,不像是劫道所为。此事我不敢与官人(文炎敬)明言,只旁敲侧击问了些风声。你可知为何?因我知晓,官人与顾侯(顾廷烨)常有往来,若被他知晓我们在打探梁晗的消息,他必定会告知顾侯!顾侯与你家旧日恩怨,你我心知肚明,若真是他在背后动手脚……我不得不防!”
读到此处,墨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,手指微微颤抖起来。顾廷烨与永昌侯府的旧怨,是京中不少人知晓的秘密。若梁晗的失踪真与顾廷烨有关,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,想要掩盖踪迹,简直易如反掌!
但如兰的信还没完,后面的话更是石破天惊:“还有一事,你务必留心。六妹妹(明兰)前两年,将她身边那个最得力的、叫小桃的贴身丫鬟,风风光光地嫁给了漕帮一个颇有地位的管事!对外说是丫鬟到了年纪恩赏出嫁,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?我总觉得蹊跷!你想想,若梁晗的失踪与顾侯有关,他们要运送个大活人或者掩盖踪迹,陆路风险大,容易被人察觉,会不会走水路?若是走了水路,漕帮掌控着南北漕运,耳目众多,岂能不知?”
“查漕帮!若真是顾侯的手笔,从小桃夫家那边入手,或许能摸到蛛丝马迹!”
最后一句话,像一道惊雷,在室内轰然炸响,瞬间陷入一片死寂。
墨兰拿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,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。她从未想过,如兰在看似粗枝大叶、率性而为的背后,竟有这般细腻的警觉和果断的判断!更没想到,明兰竟然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了掌控南北漕运、势力盘根错节的漕帮!这步棋,走得实在太隐蔽,也太惊人了!
林苏的眼中却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,原本沉静的眼神此刻亮得惊人。如兰提供的这条线索,绝非空穴来风,而是至关重要的突破口!这不再是之前那种漫无目的地沿路搜寻,而是指向了一个极其可能、且有迹可循的方向!
“母亲,”林苏的声音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决断,语速极快,“如兰姨母说得对。陆路没有任何消息,官面上也查不到记录,若真是被人刻意隐藏踪迹,走水路,借助漕帮的力量,是最方便、最隐蔽的途径。小桃这桩婚事,时间点太巧了,绝不可能是巧合!”
所有的混乱与焦灼,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宣泄的出口,所有的迷茫与无措,也因这条线索而变得清晰起来。
“周妈妈!”墨兰扬声唤道,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,眼神却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力量,“立刻去请二嫂子过来!就说……我们有要紧事商议,关于晗爷的下落,可能有重大线索了!”
“是,夫人!”周妈妈见墨兰神色激动,不敢耽搁,立刻转身快步离去。
墨兰回头看向女儿,母女俩四目相对,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绝与坚定。
漕帮……小桃……顾廷烨……
这条线索,无论真假,无论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权势博弈,无论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万丈深渊,她们都必须去闯一闯!这不仅关乎梁晗的生死,更关乎三房乃至整个永昌侯府的命运,容不得她们有半分退缩!
苏氏匆匆赶来时,裙摆还沾着门外的雪沫,听闻墨兰转述如兰信中的猜测,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凝重得能滴出水来。她走到案前,指尖划过信纸,沉吟片刻,缓缓点头:“如兰妹妹的顾虑……不无道理。”
“顾侯与我家的仇怨,远不止表面那点冲突。”苏氏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,“当年玉汐这梁子算是结死了。若说他为了报复,对三爷下手,逻辑上确实能说得通。”
她抬眼看向墨兰和林苏,眼神锐利如刀:“而且,利用漕帮行事,确实比在陆路上动用自家势力要隐秘得多。漕帮掌控南北水脉,船运四通八达,想要运送一个人或是掩盖踪迹,远比陆路方便,也更难被官面查到。”
“既然有此可能,无论概率大小,都必须查证。”林苏立刻接话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这是目前最明确的线索,绝不能放过。”
苏氏颔首,当即做出安排:“好,我立刻传信给锦哥儿,让他调整方向,重点查访近期漕帮在北方水域的异常动向——尤其是通往庐州府的水路上,可有运送过身份不明的特殊人物,或是行踪诡异的货物。另外,务必查清那个新嫁入漕帮的小桃夫家,究竟是什么来路,在漕帮中身居何职,近来得失如何,是否与顾侯那边有过私下往来。”
然而,就在苏氏准备让人拟信时,墨兰却蹙着眉头,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,语气带着几分审慎:“二嫂子,曦曦,你们说的都有理。但……我总觉得,顾廷烨未必会选在此时动手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窗前,望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,雪花无声飘落,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。“顾廷烨如今圣眷正浓,是新帝倚重的肱骨之臣,手握兵权,权势滔天。”墨兰的声音平静却极具穿透力,“前段时日朝堂局势波谲云诡,各方势力明争暗斗,皇子之争首次拉扯,正是需要谨言慎行、巩固地位的时候。”
她转过身,看向苏氏和林苏,眼神清明而冷静:“此时为了旧日私怨,动用漕帮势力劫掠一位侯府嫡子,风险实在太大了。一旦走漏风声,被政敌抓住把柄,弹劾他一个‘因私废公、戕害勋贵’的罪名,足以让他多年经营付诸东流,万劫不复。以顾廷烨的城府和如今的地位,他会冒这个险吗?”
“我更倾向于,这是有人想借刀杀人,或是浑水摸鱼。”墨兰的语气愈发笃定,“故意将我们的视线引向顾廷烨,引向漕帮,好让我们陷入与顾侯的对峙中,或是被这条线索牵制,从而掩盖真正的目的和幕后黑手。”
墨兰的分析,像一道冷风,瞬间吹散了因线索出现而产生的急切与燥热。苏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:“三弟妹思虑得是。顾侯确实嫌疑重大,动机也充足,但时机上确实有些蹊跷。我们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条线上,否则一旦判断失误,很可能错失真正的线索。”
林苏也冷静下来,她意识到母亲的分析更具大局观,也更符合政治博弈的逻辑。她点了点头:“母亲和二伯母说得对。漕帮要查,但绝不能就此放弃其他可能性。或许……父亲此次南行,或是卷入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朝堂纷争、商业纠葛?”
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线索有了,却反而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——一条线索指向了权势滔天、恩怨深重的顾廷烨与漕帮,另一条线索则隐藏在迷雾之中,可能是任何未知的危险与阴谋。
苏氏最终打破沉默,语气坚定地拍板:“这样,锦哥儿那边,按计划查漕帮,但要格外小心,让他只暗中打探,万万不要打草惊蛇,以免真的惊动顾侯,或是让幕后黑手察觉我们的动向。”
“同时,我们其他的渠道,包括我娘家在各地的商铺、姐妹的人脉,还有母亲那边联络的荣国公府势力,继续按照原定方向,在陆路、沿途州县细细排查——客栈、茶寮、村落、驿站,一个都不能放过,务必寻找任何可能的目击者,或是异常的人事变动。”
她看向墨兰,眼神中带着信任与托付:“三弟妹,内宅就辛苦你多费心。稳住人心,防备内鬼,尤其是盯紧大房那边的动静,绝不能让他们趁机生事,或是泄露我们的调查方向。外面的事,交给我和母亲,我们会尽快查清真相。 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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