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盛墨兰的四女儿

如影随形如戏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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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6章 红袖挥戈护绿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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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月之期一到,庄头带着人仔细查验。结果显而易见,那位被林苏点评接口平整的老师傅,嫁接的二十株里成活了十八株,新芽嫩绿,长势喜人。而另一位速度虽快但接口粗糙的年轻匠人,十株里只活了三株,且长势萎靡。

更让众人惊讶的是,有一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王姓匠人,他嫁接的数量不是最多,速度不是最快,但他采用了与众不同的“芽接法”,并且用自己调制的、混了草木灰的泥浆封住了接口,说是可以防腐保湿。他的十五株里,竟成活了十四株,且芽点萌发格外粗壮!

林苏仔细查看了他的方法,眼中闪过赞赏。她向梁夫人解释道:“祖母,这位王师傅的法子更省接穗,对母树的伤害也更小,尤其是他用泥浆防腐的想法,虽土了些,却实在有效,这是动了脑筋的!”

比赛结果似乎已无悬念,老师傅经验老到,王师傅另辟蹊径。但林苏没有立刻宣布结果,而是看向了那位嫁接成活率最低的年轻匠人——李二。

“李师傅,”林苏走到他面前,声音平和,没有半分责备,“我见你比赛时,曾尝试同时用了芽接和劈接两种方法,虽然劈接的几株都未成活,你能说说,为何要这么做吗?”

李二没想到这位小贵人还会关注他这个“失败者”,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,搓着手,紧张地道:“回、回四姑娘,小……小人就是瞎琢磨。觉得芽接是好,但有的枝条粗壮,或许劈接更能吃上劲……就想试试,看哪种法子更适合咱们这地头的树……”

他的想法朴实,甚至带着点侥幸心理,但那份不满足于单一技法、敢于在重要比赛中尝试的胆气,却被林苏捕捉到了。

林苏转身,面向梁夫人和众人,清晰地说道:“祖母,各位师傅。今日比赛,论成活与稳健,当属张师傅(那位老师傅);论巧思与省料,当属王师傅。但李师傅敢于在比赛中尝试新法,这份不墨守成规的胆识,同样可贵。农事改进,正需要这种敢于试错的精神。”

她顿了顿,宣布了最终决定:“因此,张师傅、王师傅,皆为一等,赏银加倍,其嫁接之法,由庄子记录在册,择优推广。李师傅,虽成活不佳,但勇气可嘉,亦当受赏,望你日后继续钻研,总结教训。”

这判决,既奖励了成功者,也鼓励了探索者,可谓公允又充满智慧。

三位被点名的匠人激动不已,尤其是李二,几乎要落下泪来。其余三人也心服口服,只恨自己手艺不精。

梁夫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。她看着林苏条分缕析,赏罚分明,既懂得尊重传统经验,又能敏锐地发现并鼓励创新,甚至能体恤“失败者”的那份不易与勇气……这份洞悉人心、驾驭场面的能力,这份超乎年龄的沉稳与格局,让她心中波澜起伏。

夕阳的余晖洒满桑园,为林苏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。梁夫人看着她站在田埂上,与那些粗手大脚的匠人自然交谈,询问细节,毫无千金小姐的骄矜之态。

她缓缓站起身,走到林苏身边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语气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带着郑重与认可的温和:

“曦姐儿,今日之事,你处置得极好。”

她没有再多说什么,但那一句“极好”,和眼神中毫不掩饰的赞赏,已足以说明一切。

不亏是我梁家的孙女。这句话,在她心里再次重重落下。

一场嫁接比赛,竟让永昌侯府的城郊桑园,在短短两月间焕发出截然不同的生机。

自张师傅的稳健劈接法与王师傅的巧思芽接法在全庄推广,庄头便领着匠人按林苏拟定的“分地块试种、分阶段记录”法子行事。每块桑园都插上木牌,标注嫁接方法、时间与负责匠人,林苏每隔三五日便来庄子,带着小本子核对新芽长势、叶片厚度,甚至让庄头称重对比新旧桑叶的重量——这般精细的法子,庄户们从前连想都没想过,却不得不跟着照做。

变化最先从叶片上显现。原本混杂着黄边、薄脆叶片的桑树,如今新抽的枝条上,叶片竟个个肥厚油亮,边缘圆润饱满,阳光下泛着深绿的光泽。用指尖一掐,能挤出清甜的汁液,而非从前的干涩。有经验的养蚕婆子偷偷摘了几片试喂,蚕儿竟吃得格外欢实,粪便都比往日成形许多。

“这新叶就是不一样!”张师傅蹲在桑树下,抚摸着自家嫁接的桑枝,脸上满是骄傲,“从前一棵树上能采的好叶不过三成,如今倒有八成以上,还比以前耐嚼,蚕儿吃了不容易生病。”王师傅一旁补充,他的芽接法省了近三成接穗,却让老树焕了新,原本有些枯萎的老桑桩,竟也抽出了茁壮的新枝,“草木灰泥浆的法子真管用,这两月雨水多,竟没一株接口霉变的。”

更让人惊喜的是产量。庄头按林苏的要求,选取三块同等大小的地块做对比,旧法桑树每亩采叶不过三百斤,而推广新法的地块,头茬桑叶便采了四百五十斤,且叶片含水量更高,晾晒后损耗也少了许多。消息传到梁夫人耳中时,她正看着账册上蚕室提交的“蚕茧增产三成”的记录,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击,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。

桑园的热闹不止于此。附近庄子的管事听闻消息,纷纷托人来打听嫁接法子,甚至有人带着厚礼登门,想请张师傅、王师傅去指导。林苏索性请梁夫人做主,让庄头整理出《桑树嫁接要诀》,将两种技法的步骤、注意事项、适配土壤一一写明,侯府名下各庄优先学习,对外则酌情收取些许“教习费”——既盘活了手艺,又为侯府添了一笔额外收入,梁夫人自然应允。

那日林苏再次来到桑园,恰逢庄户们采摘第二茬桑叶。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厚叶,在地上投下浓密的树荫,男人们肩扛竹筐,女人们手挎竹篮,欢声笑语回荡在田间。李二也混在其中,他经林苏点拨后,反复琢磨劈接与芽接的适配性,竟摸索出“粗枝劈接、细枝芽接”的混搭法子,他负责的地块产量虽不及张、王二位,却也比旧法高出不少,脸上早已没了当初的羞愧,取而代之的是踏实的笑意。

“四姑娘来了!”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庄户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,对着林苏躬身问好,眼神里满是真切的感激。从前他们靠天吃饭,桑树好坏全凭运气,如今有了靠谱的技法,日子也有了奔头。

林苏站在田埂上,看着眼前这片郁郁葱葱、生机盎然的桑园,心中满是笃定。这不仅是嫁接技法的成功,更是她的理念——尊重经验、鼓励创新、按劳取酬——在这个时代的第一次落地生根。阳光洒在她脸上,映出一双明亮的眼眸,那里藏着的,是对未来的无限期许。而远处的凉棚下,梁夫人看着孙女被庄户们簇拥的身影,眼中的欣赏愈发深沉,她知道,自己没有看错人,这孩子,终将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。

蚕茧丰收的喜讯传遍侯府那日,林苏特意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月白色襦裙,捧着一本厚厚的记录册,来到了梁夫人的荣安堂。

彼时梁夫人正对着账册含笑点头,蚕室提交的账目显示,这一季的蚕茧不仅产量比往年增加三成,且茧形饱满、丝质光亮,光是卖给绸缎庄的定金,就已远超去年全年的收入。见林苏进来,她放下账册,语气温和:“曦姐儿来了,可是为桑园的事?”

“祖母明鉴。”林苏上前一步,将记录册递上,“这是孙女儿整理的桑园与蚕室近三个月的明细,您看——”她指尖落在其中一页,“桑叶增产四成,蚕茧随之增产三成,且品质更佳。可孙女儿打听了,咱们府里的蚕茧,大多是直接卖给绸缎庄,价格被压得极低,若是能自己缫丝,再织成绸缎,利润至少能翻三倍。”

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拿起记录册仔细翻看。册子里不仅记着产量、销量,还有林苏打听来的市价对比,甚至画了简单的缫丝作坊布局图,条理清晰得让人惊叹。“你想开设缫丝作坊?”

“是。”林苏点头,眼神明亮而坚定,“一来,桑园增产的桑叶能供给更多蚕室,产出的蚕茧不必再依赖他人收购,自己掌控整条链路,利润更高;二来,府里有不少闲赋的仆妇,她们手脚麻利,稍加培训便能胜任缫丝、络丝的活计,既给她们添了进项,府里也能节省开支;三来,咱们侯府的绸缎若是能打出名气,将来不仅能供应京中权贵,甚至能销往外地,这可是长久的基业。”

她顿了顿,补充道:“孙女儿已经打听清楚,缫丝所需的锅灶、竹筐、纺车等工具,花费不算多;庄子上有闲置的库房,稍加修葺便能用作作坊;张师傅、王师傅如今对桑园的打理已得心应手,蚕室也有经验丰富的婆子主持,孙女儿愿牵头打理作坊,凡事亲力亲为,绝不耽误功课,也不给祖母添麻烦。”

梁夫人看着眼前的孙女,心中百感交集。这孩子不仅有想法,还能将想法落到实处,从打听市价到规划作坊,从人员安排到成本核算,样样都考虑得周全,这份远见与执行力,连许多成年男子都望尘莫及。她想起自己年轻时想盘活侯府产业,却也曾遭遇重重阻力,如今林苏的想法,与她当年的野心不谋而合,甚至更为长远。

“你可知开设作坊,并非易事?”梁夫人沉吟道,“既要懂缫丝的技艺,又要管着人,还要打通销路,其中的辛苦,不是你一个孩子能承受的。”

“孙女儿知道。”林苏语气诚恳,“但孙女儿不怕辛苦。缫丝的技艺,我已向蚕室的婆子请教过,也翻看了府里珍藏的《蚕桑辑要》;管人方面,桑园嫁接比赛的法子,或许也能用到作坊里,按劳取酬、优绩优赏,定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;销路方面,有侯府的名头在,再加上咱们绸缎的品质,想必不难打开局面。”她抬头看向梁夫人,眼中满是期待,“祖母,孙女儿恳请您给我一个机会,我一定把作坊打理得井井有条,为侯府添砖加瓦。”

梁夫人凝视着她,良久,缓缓露出一抹笑意。这笑意里,有赞许,有欣慰,更有一份沉甸甸的信任。“好。”她一字一句道,“我准了。”

她转头对金嬷嬷吩咐:“即刻让人修葺庄子上的闲置库房,按曦姐儿画的图样布置;所需工具,让账房支取银两采买;府里闲赋的仆妇,让管事嬷嬷挑选手脚勤快、品行端正的,送到庄子上听候曦姐儿调遣。”

“谢祖母!”林苏心中一喜,对着梁夫人深深一揖,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。

“但你要记住,”梁夫人话锋一转,语气郑重,“作坊之事,我虽放权给你,但凡事需三思而后行,若有难处,只管来寻我。我梁家的孩子,既要敢闯敢试,也要懂得稳扎稳打。”

“孙女儿谨记祖母教诲!”

走出荣安堂,阳光洒在林苏的身上,温暖而明亮。她紧紧攥着手中的记录册,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憧憬。开设缫丝作坊,不仅是为了争取经济独立,更是她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、实现自我价值的重要一步。她知道,前路必定充满挑战,但只要她秉持着心中的理念,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,终能在这深宅大院、这男权当道的世道里,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。

而荣安堂内,梁夫人看着林苏离去的背影,嘴角的笑意愈发深沉。她拿起林苏留下的记录册,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稚嫩却工整的字迹,心中默默念道:“这孩子,将来的成就,必定不可限量。”

账册上的数字红得扎眼,墨兰指尖划过“桑园增产五成”“蚕茧增收三成”“教习费纹银二百两”这几行字,第三次核对时,指腹已因用力而泛白。当确认这并非幻觉——这是她名下庄子实打实挣来的银钱,而非侯府按例发放的份例,不是梁晗偶尔恩赐的零花,更不是她从前费尽心机从公中抠索的微薄贴补时,一股滚烫的情绪从心底喷涌而出,瞬间冲垮了她多年维持的端庄仪态。

“好!好!好!”她连唤三声,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,眼眶竟微微发热。往日里,她为了几两银子的月钱与管事嬷嬷周旋,为了一件新做的衣裳在梁晗面前软语央求,为了在妻妾争斗中占得一丝上风而殚精竭虑。可那些胜利,要么转瞬即逝,要么带着满心的憋屈,从未有过此刻这般酣畅淋漓——这是她的产业,在她的管理、女儿的奇思妙想下,翻着倍挣来的底气!

“自己挣钱,原来是这般滋味……”墨兰抬手按住胸口,那里胀满了陌生的充实感,暖烘烘的,几乎要溢出来。当年嫁入侯府时的荣耀是虚的,旁人的艳羡带着几分看笑话的底色;斗败春珂时的得意是浅的,不过是后宅里一场无意义的内耗。唯有此刻,捧着这沉甸甸的账册,她才真切感受到,什么是真正的“安身立命”。

这份底气,很快就在社交场合里显露出锋芒。以往出席各府花会宴饮,墨兰总免不了被人暗中议论“连生四女”“夫君宠妾灭妻”,那些目光里的怜悯与轻蔑,像细针一样扎在她心上。可如今,风向彻底变了。

“梁三奶奶,听闻您庄子上的桑园如今是京城头一份?我家庄头特意去瞧了,那桑叶肥厚油亮,蚕儿吃了怕是要多吐三成丝呢!”忠勇侯府的刘夫人端着酒杯凑过来,语气里满是真切的羡慕。

“可不是嘛,墨兰姐姐,您真是好本事!”旁边一位年轻的夫人跟着附和,“我们家那几亩桑园,年年收成平平,您能不能赏个脸,让贵府的师傅指点一二?花些银子也使得!”

“我听人说,现在京里上好的生丝,都抢着要您府上的货?往后做衣裳、绣屏风,怕是得先向您打招呼了呢!”

奉承的话语此起彼伏,那些曾经带着审视的目光,如今都换成了讨好与敬畏。墨兰端着茶杯,指尖轻叩杯沿,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,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。她不再需要靠诗词才华博眼球,不需要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,这实打实的产业成绩,就是她最硬的光环。从前她在贵妇圈里总觉得矮人一截,如今腰杆挺得笔直,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几分——原来金钱能买来的,不只是物质,还有旁人的尊重与话语权。

更让墨兰惊喜的是,这份“拔尖”的渴望,竟让她渐渐褪去了林噙霜教给她的尖酸刻薄与不择手段,反而在经营产业的过程中,变得愈发德才兼备。

面对其他府邸前来求购嫁接技法的管事,墨兰也没了往日的小家子气。她记得曦曦说过“授人以渔亦可获利”,便在梁夫人首肯下,制定了合理的教习价格——侯府亲眷府邸半价,普通官员府邸按市价,乡绅农户则只收成本。她既不全盘托出核心技巧,也不刻意刁难,处理得圆融周到。既赚了银子,又全了侯府“乐善好施”的名声,还结识了不少人脉,连梁夫人私下都对金嬷嬷说:“墨兰如今做事,倒是越来越有章法了。”

她甚至开始体恤庄户。桑园增产,采桑、养蚕的活计多了不少,墨兰便在曦曦的建议下,与庄头商议,将工钱提高了两成,还设立了“高产奖”——采叶最多的、养蚕成活率最高的,月底额外赏米粮或碎银。庄户们感恩戴德,干活越发卖力,采叶时格外小心,不浪费一片好叶;养蚕时细心照料,连蚕室的温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。如此一来,形成了良性循环,桑园的收成越来越好,庄户们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,见了墨兰,无不恭敬行礼,真心实意地喊一声“三奶奶”。

墨兰渐渐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中。她发现自己并非只能困于后宅、耽于争斗,她也可以像男子一般,经营产业、创造价值。她不再是依附于梁晗的“永昌侯府三奶奶”,而是能为自己、为女儿们挣来一份实实在在家业的当家主母。

这日,她用桑园的收益,新打了一套红宝石头面。镜面般的铜镜里,女子眉眼间少了往日的怨怼与局促,多了几分沉稳与自信。红宝石的光泽映在她眼底,亮得惊人。她抬手抚过鬓边的宝石簪子,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——这条路,是女儿为她指的明路;而路上这“金钱的魅力”与“拔尖的快感”,则是推动她不断向前的最强劲动力。

她对着镜子,嘴角勾起一抹真切而明媚的笑意。靠人不如靠己,自己挣来的风光,果然比仰人鼻息得来的,要痛快千百倍,也踏实千百倍!

账册上的数字密密麻麻,却字字透着喜人暖意。墨兰指尖划过“缫丝作坊木料已备齐”“绸缎铺租金已付”的字样,唇角噙着一抹许久未见的、发自内心的笑意。这种将命运牢牢攥在自己手中的踏实感,远比从前在梁晗面前曲意逢迎、与春珂勾心斗角要快意得多——后宅争斗赢来的不过是镜花水月般的宠爱,而自己挣来的产业,才是永远不会背叛的依靠。

就在这时,丫鬟青禾轻步走进来,低声通传:“大娘子,春珂姨娘带着蕊姐儿来了,说想给您请安。”

墨兰眉梢微挑,心中并无多少波澜,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好奇。自上次佛堂构陷之事败露,春珂被盛怒的梁老爷下令严刑拷问,虽碍于侯府颜面未曾重罚,却也着实去了半条命,在床上将养了许久才勉强能走动。此刻她前来,是想故技重施示弱博同情,还是不甘心地想再掀风浪?

“让她们进来。”墨兰放下账册,端起茶盏,指尖轻轻拨弄着浮叶,神色平静无波。

春珂走了进来,身形比以往清减了许多,脸色苍白如纸,往日那份妩媚张扬被一种小心翼翼的憔悴取代。她拉着怯生生的蕊姐儿,那孩子躲在母亲身后,一双大眼睛怯怯地打量着四周,小手紧紧攥着春珂的衣角。春珂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,声音低柔得像蚊子哼:“给大娘子请安。”

墨兰没让她坐,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,那眼神不再有往日的戒备与敌意,反倒像在审视一件待安排的物件,或是一个潜在的“员工”。

“身子可大好了?”墨兰语气平淡,听不出喜怒,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。

“劳大娘子挂心,已……已无大碍了。”春珂低眉顺眼地回道,袖中的手却微微攥紧。她今日来,本是想着装可怜博取同情,看能否再从梁晗那里分些宠爱,可看着墨兰那通身的气派——眉宇间不再掩饰的从容与自信,指尖戴着新打的赤金镶珠戒指,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,她忽然觉得,自己那些后宅争风吃醋的手段,在眼前这个人面前,似乎都变得苍白可笑,如同孩童过家家一般。

墨兰看着她那副强装柔顺的模样,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。从前她视春珂为眼中钉、肉中刺,为了争夺梁晗的关注,费尽心机、绞尽脑汁,可如今想来,那些争斗不过是耗费心力的内耗,得到的不过是男人那点随时可能转移的、廉价的宠爱。哪有自己挣钱、自己掌权来得痛快安稳?

墨兰指尖摩挲着绸缎铺子的账册,指尖下是苏绣缠枝莲纹样的封面,触手生凉。西街那间铺子是盛府脸面,往来皆是京中贵眷的管事娘子,既要懂布料成色,又要会察言观色,稍有不慎便会得罪人。她思来想去,春珂模样周正,又惯会揣摩人心,原是这差事的不二人选。

“你且收下这印信,”墨兰将一方小巧的铜印推到春珂面前,印钮是只衔枝雀,“往后铺子的采买、定价、应酬,便由你做主。每月初一回府回话,我不看过程,只看进账。”

春珂却没有接,她垂着眼,纤长的睫毛像沾了晨露的蝶翼,轻轻颤动。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绫袄,没有簪花,也未施粉黛,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清瘦,倒少了往日那份刻意逢迎的媚态。墨兰正欲开口催促,却见她缓缓抬起头,眼底没有了往日的算计,只剩一片沉寂的湖水,偶尔泛起一丝涟漪,竟是对过往的厌弃。

“大娘子,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像是被砂纸轻轻磨过,“妾身……不敢领这差事。”

墨兰挑眉,端起茶盏的手顿在半空:“哦?这铺子是多少人眼红的好去处,你倒推辞?”她实在不解,春珂当初为了攀附梁晗,费尽心思进了盛府,如今给她接触体面人的机会,她为何反倒退缩。

春珂的指尖攥得发白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像是要用疼痛维持清醒。“妾身本是城南农户家的女儿,”她缓缓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飘忽的怀念,又掺着化不开的苦涩,“父亲是个酒鬼,母亲拉扯着我和弟弟,日子过得紧巴巴。”

她顿了顿,目光望向窗外,像是穿透了重重屋宇,看到了多年前的桑园。“妾身小时候,跟着母亲在庄子上住过三年。春日采桑,指尖被桑刺扎得都是小血点,却要忍着疼把桑叶摘得干干净净;夏日喂鸡,要顶着日头割猪草,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,浸透了粗布衣裳;冬日拾柴,冻得手指红肿,却还要把柴禾捆得整整齐齐背回家。”

“那些日子苦吗?苦。”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,眼底闪过一丝释然,“可脚踩在泥土里,心里是踏实的。知道采的桑叶能喂饱蚕,织出布就能换米;知道拾的柴禾能烧开锅,一家人就能暖乎乎地过冬。后来进了侯府,穿金戴银,锦衣玉食,可每日要察言观色,要防着别人算计,要想着如何争宠,夜里躺在床上,总觉得脚下发飘,像是踩在棉花上,生怕哪一日就摔下去了。”

她看向墨兰,眼神复杂,有恳求,有决绝,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勇气:“铺子里的体面是盛府的,是大娘子的。妾身这等出身,去了也不过是仰人鼻息,赔着笑脸讨好别人,稍有不慎,便会给盛府惹麻烦。不如……求大娘子成全,让妾身去庄子上吧。”

“庄子上?”墨兰搁下茶盏,茶盖与茶碗碰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,“庄子上风吹日晒,每日要跟庄户人家打交道,要管着养蚕、采叶的琐事,可比铺子里辛苦百倍。你吃得消?”

“吃得消。”春珂立刻应声,眼底闪过一丝光亮,像是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星火,“妾身懂桑林的习性,知道哪片桑叶嫩,哪片桑林通风好;也懂庄户人的难处,谁家孩子病了要请郎中,谁家男人懒做要督促,妾身都能应付。求大娘子给妾身一个机会,让妾身脚踩实了泥土,过几天安稳日子。”

墨兰沉默了。她看着春珂苍白却坚定的脸,忽然想起曦曦昨日说的话:“母亲,人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,不能只凭自己的想法安排别人。”桑园如今规模扩大,养着上千张蚕种,男女工加起来有上百人,虽有庄头管事,可女工之间的口舌之争、分工不均的矛盾,总让庄头头疼。春珂既懂底层生活,又识些字,若真能用对地方,或许真能派上用场。

她沉吟片刻,目光锐利如刀,直直看向春珂眼底:“你想去桑园,可以。但我有三句话要告诉你。第一,你去了是管事,不是主子,要跟庄户人同吃同住,不许摆姨娘的架子;第二,桑园的规矩比府里更严,养蚕采叶不能有半分懈怠,若出了差错,我只问你;第三,若你中途反悔,或是存了别的心思,休怪我无情。”

春珂闻言,眼中的光亮更盛,她郑重地站起身,福了一礼,动作标准却不刻意:“妾身记下了。定不负大娘子所托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,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
三日后,春珂便带着简单的行囊去了桑园。

庄子上的人早得了消息,都聚在村口张望。远远看见一辆青布马车驶来,下来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女子,身形单薄,面色苍白,一看就是府里娇养惯了的,哪里像个能管事的?

“这就是梁姨娘?看着弱不禁风的,怕是连桑刺都怕吧。”

“可不是嘛,府里的姨娘哪懂养蚕?我看啊,不出三日,就得哭着回府了。”

“咱们庄头都管不住那些泼辣的女工,她一个娇滴滴的娘子,能行吗?”

议论声此起彼伏,春珂听得真切,却没有回头。她跟着庄头走进桑园,一眼便看到了成片的桑林,郁郁葱葱,桑叶上还挂着晨露,散发着清新的草木气息。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,她深吸一口气,泥土的芬芳混杂着桑叶的清香,竟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。

庄头领着她去了住处,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,屋里只有一张床、一张桌、两把椅,墙角堆着些农具。“姨娘委屈些,庄子上条件有限。”庄头有些局促地说。

春珂却笑了,这是她进盛府以来,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。“不委屈。”她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,外面就是一片桑林,“这样的地方,很好。”

第二日天还未亮,春珂便起了床。她换上一身粗布衣裳,挽起袖子,露出纤细却结实的手臂,径直走向桑园。此时,女工们已经开始采叶了,看到她来,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,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和不屑。

春珂没有说话,走到一棵老桑树下,抬头打量着枝头的桑叶。这棵桑树树龄颇老,枝干粗壮,只是有些枝条过于密集,通风不畅,叶子边缘已经泛黄。她伸手抓住一根枝条,踮起脚尖,手腕用力,巧妙地一拧,便将那根碍事的枝条折了下来。“这树通风不好,容易生虫,”她转过身,对围着的女工们说,“把过密的枝条修剪了,桑叶才能长得肥厚。”

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工撇了撇嘴:“姨娘倒是会说,可这修剪枝条也是门手艺,剪多了伤树,剪少了没用。”

春珂没有反驳,只是拿起剪刀,示范着剪去交叉枝、病弱枝,动作娴熟利落。“剪的时候要留着芽眼,”她一边剪一边说,“芽眼能发新枝,来年才能多产叶。”她的指尖偶尔被桑刺扎到,渗出血珠,她也只是随意用衣角擦了擦,继续干活。

女工们见她真的懂行,又肯吃苦,眼神里的不屑渐渐少了几分。有个年轻女工犹豫着问:“姨娘,我家孩子昨晚发烧了,我想请半天假,去镇上抓药,行吗?”

春珂停下手中的活,看向她:“孩子烧得厉害吗?有没有请郎中看过?”

“还没,想着先抓点退烧药试试。”

“胡闹!”春珂眉头一皱,语气却不严厉,“孩子发烧不能耽误,你现在就去镇上找王郎中,诊费我来出。你负责的那片桑林,我帮你照看。”

那女工愣了愣,没想到她如此通情达理,连忙道谢:“多谢姨娘!多谢姨娘!”

春珂摆了摆手,继续说道:“往后你们家里有难处,或是身体不舒服,都可以跟我说。但有一条,该干的活不能偷懒,养蚕是精细活,半点马虎不得。”

她将林苏留下的“分片负责、按质奖励”的法子细化,把桑园分成若干片区,每个片区指派一名女工负责,采叶的数量、质量都登记在册,每月评选最优者,奖励一匹细布或是五百文钱。

她的话句句在理,又带着几分底层生活的通透,让在场的人都心服口服。自那以后,桑园里的争执少了许多,大家都安安分分地干活,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。

春珂每日都泡在桑园里,清晨迎着露水去查看蚕房的温度、湿度,中午顶着烈日去桑林巡视,傍晚披着晚霞核对账册。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,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也消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的光彩。站在桑树林里,闻着泥土和桑叶的气息,听着蚕宝宝啃食桑叶的“沙沙”声,她常常会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,那笑容干净、纯粹,像是洗去了铅华的璞玉。

消息传回盛府时,墨兰正在看曦曦写的策论。庄头派人送来的月度总结,字迹工整清晰,是庄头代笔,却句句都是春珂的意思桑野砺锋刃

桑园的晨露还凝在桑叶边缘,晶莹得像碎玉。春珂蹲在桑畦间,指尖抚过肥厚的叶片,指腹蹭到细密的绒毛,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草木气——这是她在桑园最安心的时刻。自从来了庄子,她褪去了侯府妾室的绫罗粉黛,换上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裙,每日跟着女工们踩在泥土里,看蚕宝宝啃食桑叶的沙沙声漫过田垄,倒比在深宅里算计争宠自在百倍。

只是近来桑园后头的空地上,总有股与这静谧格格不入的肃杀气。

春珂抬眼望去,便能看见阿蛮的身影。那姑娘是四姑娘曦曦亲自选的,听说是乡野间长大的,浑身透着股未经雕琢的野气,身手利落得不像个女子。此刻天刚蒙蒙亮,阿蛮正领着七八个自愿报名的女工,在空地上操练。她们没有穿绫罗绸缎,都是短打装束,袖口挽到胳膊肘,露出结实的小臂,手中握着削得尖尖的竹竿,随着阿蛮的口令,齐齐向前刺出——不是戏台上的花拳绣腿,是实打实的狠劲,竹竿刺破晨雾的声音,听得人心里发紧。

“左腿站稳,手腕发力,刺的时候要准,别浪费力气!”阿蛮的声音清亮,没有半分娇柔,她亲自示范,身形灵巧得像只掠空的雀鸟,手中竹竿直指前方,眼神亮得慑人,“记住,咱们练这个,不是为了逞强,是为了在有人欺负上门时,能护住自己!”

春珂皱了皱眉,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布裙。荒谬,实在荒谬。一群女子,舞棍弄棒,成何体统?更何况这是太平盛世,桑园背靠盛侯府,府里的护卫每月都会来巡逻几次,周边的泼皮无赖向来不敢靠近,何须这般小题大做?她私下里找过阿蛮,语气带着几分试探:“阿蛮姑娘,这般操练,未免太过扎眼了些。”

阿蛮当时正用布擦拭竹竿上的露水,闻言头也没抬,语气平静无波:“春珂姨娘,这是四姑娘吩咐的,防患于未然。”

仅此一句,便再无多言。春珂看着她冷淡的侧脸,心里犯嘀咕。那位四姑娘曦曦,打小就心思深沉,不同于府里其他小姐,她总爱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事,这次怕是又一时兴起,拿桑园的女工们闹着玩。她摇了摇头,终究没再多问,只当是小孩子的荒唐念头,转身继续去照看她的桑林。

可这份淡然,在这日清晨被彻底打破。

阿蛮操练完毕,额角沁着薄汗,走到正在查看桑叶长势的春珂身边,语气依旧是那般平静,却扔出了一颗惊雷:“春珂姨娘,今日侯府的护卫便会撤走,往后桑园的防卫,由我们自行负责。”

“什么?”春珂猛地抬起头,手中刚摘下的一片桑叶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脸色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,只剩下苍白的惊慌,“撤走?为何要撤走?阿蛮姑娘,你可知晓,这片桑园产出的蚕丝成色好,早就惹人眼红了!以往全靠侯府的招牌和护卫震慑,那些泼皮无赖才不敢放肆,如今护卫一走,岂不是……岂不是引狼入室?”

她的声音都在发颤,指尖紧紧攥着裙摆,指节泛白。在侯府多年,她见惯了趋炎附势、弱肉强食,深知没有靠山的日子有多难。桑园里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工和幼童,若是真有泼皮闯进来,抢桑叶、毁蚕房,甚至欺辱女工,她们能怎么办?哭求?哀求?那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。

阿蛮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,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,那笑容转瞬即逝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,反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,像历经风雨的老卒:“姨娘不必担心,四姑娘自有安排。”说完,她便转身离去,留给春珂一个挺拔而决绝的背影,任凭春珂在原地心神不宁,如坐针毡。

春珂强压下心底的恐慌,立刻去找庄头,让他加派人手在桑园四周巡逻,又叮嘱女工们尽量结伴行事,不要单独落单。

春珂心底的不安像潮水般越涌越高。可她别无他法,只能一遍遍地叮嘱,仿佛这样就能换来一丝安稳。

果然,不出半日,驻扎在桑园外围的几名侯府护卫便收拾好了行装,背着包袱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他们走得干脆,仿佛这片桑园的安危,与他们再无干系。

消息像长了翅膀,瞬间传遍了整个桑园。女工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,脸上满是恐惧,低声啜泣着,有的说要回家,有的说怕被泼皮欺负,整个桑园都笼罩在一片绝望的阴霾里。

“怎么办啊?护卫走了,那些泼皮要是来了,咱们可怎么活?”

“我家孩子还小,要是我出了什么事,孩子可怎么办?”

“早知道这样,当初就不该来桑园做工,还不如在家种地……”

哭喊声、抱怨声交织在一起,春珂站在人群中,只觉得头晕目眩。她想安抚大家,可话到嘴边,却发现自己连一句有力的承诺都说不出来——她自己,也怕得发抖。她从小到大,都是被人保护的,或是依附别人生存,从未想过,有一天要独自面对这样的危机。

就在这混乱之际,一阵清亮的喝声骤然响起,像一道惊雷,劈开了漫天的阴霾:“都别哭了!慌什么!”
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阿蛮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人群最前方。她依旧是那身短打,额角的汗渍还未干,脸上没有丝毫惧色,眼神冷得像冬日的寒冰,扫过众人时,那股慑人的气势,竟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
“哭能解决问题吗?怕能把泼皮吓走吗?”阿蛮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四姑娘早就料到会有今日,所以才让我们日日操练!今日,就用我们自己的手,护好桑园,护好自己!”

她的话刚说完,桑园外围便传来了一阵嚣张的叫嚣声,夹杂着污言秽语,刺耳至极。

“哟,侯府的狗腿子们真跑啦?”

“小娘子们,别害怕,爷们儿来陪你们玩玩!”

“识相的,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,再让爷们儿乐呵乐呵,不然,拆了你们的蚕房!”

众人探头望去,只见十几个膀大腰圆、满脸横肉的泼皮无赖,正手持木棍、柴刀,鬼鬼祟祟地围了上来。他们一个个眼神贪婪,扫视着园内的女工和堆积如山的桑叶麻袋,脸上写满了肆无忌惮。

女工们吓得浑身发抖,紧紧地抱在一起,哭声再次响起。

春珂吓得腿都软了,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,躲到了屋角,双手紧紧地抓着门框,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。她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泼皮,心脏狂跳不止,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觉得死亡的阴影正在向自己逼近。她想起了侯府的锦衣玉食,想起了平日里的争风吃醋,那些曾经以为天大的事,在这一刻,都变得微不足道。她只想逃,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,像以往那样,等着别人来救她。

可就在这时,阿蛮再次开口了,声音清冽,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:“列阵!”

话音落下,之前跟着她操练的那几名女工,虽然脸上也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,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,但动作却毫不迟疑。她们迅速从角落里抄起削尖的竹竿,按照平日练习的阵型,齐齐散开,站在了桑园的入口处。竹竿尖端对着外面的泼皮,齐齐上扬,虽然没有利刃的寒光,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,组成了一道并不华丽,却异常坚定的防线。

泼皮们先是一愣,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,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不屑。

“哈哈哈,我没看错吧?一群娘们儿拿根破竹子,也想挡爷们儿的路?”

“兄弟们,别跟她们废话,冲上去,给她们点颜色看看!”

“把她们手里的破竹子抢过来,看她们还怎么嚣张!”

为首的泼皮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,他挥舞着手中的柴刀,面目狰狞,大喊一声:“上!”便率先朝着女工们冲了过来。

春珂吓得闭上了眼睛,不敢再看,耳边只听得见泼皮的叫嚣声和女工们的惊呼声。她以为,下一秒就会听到女工们的惨叫声,以为桑园就要毁于一旦。

可预想中的惨叫并没有传来,取而代之的,是一声凄厉的哀嚎。

春珂猛地睁开眼睛,只见那为首的络腮胡壮汉,正抱着自己的大腿,在地上打滚,鲜血顺着他的裤腿往下淌,染红了脚下的泥土。他手中的柴刀掉落在一旁,手腕上也插着一根竹竿的尖端,疼得他哭爹喊娘。

而那两名出手的女工,虽然脸色发白,双手还在发抖,却依旧紧紧地握着竹竿,眼神里带着一丝惊魂未定,更多的,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
“刺!快刺!”阿蛮的声音再次响起,她的眼神一厉,不退反进,身形灵活得像一只猎豹,避开了另一名泼皮挥来的木棍,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包铁的短棍,精准地敲在了那名泼皮的膝盖侧后方。

“咔嚓”一声轻响,伴随着泼皮的惨叫,那人双腿一软,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再也站不起来。

“合围!打腿!别留手!”阿蛮再次下令,声音里没有丝毫怜悯。她知道,对这些欺软怕硬的泼皮,心慈手软只会换来更残忍的报复。

女工们见状,原本悬着的心渐渐安定下来,勇气也一点点涌了上来。她们按照平日里训练的模式,三人一组,互相配合,手中的竹竿精准地朝着泼皮的小腿、膝盖刺去,偶尔也会用锄头、扁担狠狠砸向对方的后背。她们的招式简单直接,不求致命,只求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。

一时间,桑园外围惨叫连连,泼皮们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。他们空有蛮力,却被女工们的竹竿阵困得动弹不得,腿上、手上不断挨击,疼得他们满地打滚,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凶狠模样。有的泼皮想逃跑,却被女工们围堵回来,一顿痛打;有的泼皮想求饶,可女工们想起他们刚才的污言秽语和嚣张模样,下手更狠了几分。

战斗开始得突然,结束得更快。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十几个泼皮便全都躺在了地上,哀嚎不止,浑身是伤,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,连地上的木棍、柴刀都顾不上捡。

阿蛮缓缓走到那个为首的络腮胡泼皮面前,用手中的短棍轻轻抬起他的下巴,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,声音没有一丝温度:“这次,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。记住,桑园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。若再敢来,下次断的,就不只是皮肉,而是你们的手脚。滚!”

络腮胡泼皮早已没了刚才的嚣张,他连连磕头,声音颤抖:“不敢了,我们再也不敢了!多谢姑娘饶命,多谢姑娘饶命!”

说完,他挣扎着爬起来,搀扶着其他泼皮,连滚带爬地逃走了,狼狈不堪,恨不得多长两条腿。

直到泼皮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桑园尽头,桑园里依旧一片寂静。庄户们和女工们都站在原地,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血迹和散落的木棍,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战斗中回过神来。

过了许久,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:“我们赢了!我们把泼皮打跑了!”

话音落下,桑园里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声,掌声、笑声、哭声交织在一起,那是压抑后的释放,是恐惧后的狂喜。女工们互相拥抱,有的喜极而泣,有的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竹竿,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。庄户们看着那些挺直腰板的女工,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敬畏,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轻视。

春珂依旧躲在屋角,双腿发软,浑身冰冷,脸色煞白如纸。她看着眼前的一切,心脏还在狂跳不止,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,像电影般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——阿蛮的冷厉,女工们的坚定,泼皮们的狼狈,还有那刺破空气的竹竿,那凄厉的惨叫,那染血的泥土……

她扶着门框,缓缓站直身体,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。阳光洒在她身上,却暖不了她冰冷的身体,她的手脚依旧在发抖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,一种足以颠覆她过往所有认知的冲击。

阿蛮走到院子角落的大水缸旁,掀开上面伪装的草席盖子,里面空空如也——那原是四姑娘吩咐,用来存放应急兵器的地方,今日虽未用上,却也足以看出其未雨绸缪。她拍了拍手,转过身,看向惊魂未定的春珂,脸上竟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,与刚才的冷厉判若两人,像雨后初晴的阳光,耀眼而温暖。

“春珂姨娘,不要怕,你看,安全了。”阿蛮走到她身边,语气轻松了许多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
春珂看着她的笑容,又转头看向那些虽然疲惫,却个个挺直腰板、眼神发亮的女工们。她们的脸上还带着汗渍,有的手上甚至被桑刺扎出了血泡,可她们的眼神里,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卑微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“底气”的光芒。

阿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:“四姑娘说了,靠山山会倒,靠人人会跑。这世上,最可靠的,从来都是自己。咱们女子,不该只躲在男人身后,不该只会哭泣哀求。只要自己手里有棍棒,心里有胆气,就能护得住自己,护得住咱们想护的东西,护得住这桑园。”

“自己手里有棍棒,心里有胆气……”春珂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,声音沙哑,眼眶却渐渐湿润了。

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往,想起了被当作物件送入侯府的无奈,想起了在深宅里小心翼翼、仰人鼻息的日子,想起了那些为了争宠而费尽心机的算计,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胆小和柔弱——她以为,女子生来就是这般,只能依附男人,只能任人摆布,只能在风雨来临时,瑟瑟发抖,等待救赎。

一种混合着后怕、震惊、羞愧,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,在春珂的心底悄然掀起了惊涛骇浪。她看着阿蛮挺拔的身影,看着那些眼神发亮的女工,忽然觉得,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,正在悄然破土而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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