妖界的风，是刮在骨头上的。
它不冷，却带着一种锉刀般的粗粝感，裹挟着硫磺与腐朽的混合气息，蛮横地灌入江晚星的口鼻。她微微躬身，像一头在荒原上潜行的猎豹，每一步都踩得无声无息，足下的焦黑色土壤发出轻微的碎裂声，像踩在烧过的木炭上。
那两轮诡异的紫色月亮，一轮残缺，一轮圆满，高悬在暗红色的天穹上，投下的光芒并非清辉，而是一种病态的、朦胧的紫晕，将远处那些嶙峋如巨兽骸骨的山影，勾勒得愈发狰狞。
这里的一切，都在排斥着生命，至少是排斥着她所熟知的那种生命形态。
脑海中，平台的提示音早已沉寂，只留下一个闪烁的红色光点，在三维地图上标示出那个S级潜力目标的位置。距离正在飞速拉近。
江晚星没有急于求成。她越是靠近目标，行动就越是谨慎。高级隐匿符的效果好得出奇，一路上她与好几队巡逻的、形貌可怖的妖兵擦肩而过，对方都对她这个“活人”毫无反应。但她清楚，这种依仗外物的安全感，最容易让人丧命。
她绕过一座形如巨蟒头骨的矮山，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终于扑面而来。这气味与人族的血液截然不同，不带铁锈的腥甜，反而有一种奇异的、带着淡淡香气的腥膻，像是某种名贵香料腐败后散发出的味道。
她停下脚步，藏身在一块巨大的、表面布满孔洞的黑色岩石后，只探出半个头。
视线前方，是一片相对平坦的乱石滩。石滩的尽头，一座骨山的阴影之下，一个白色的身影蜷缩在那里，与周围死寂的黑与红，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。
那是一个女子。
或者说，是一个化为人形的女妖。
她穿着一身早已被撕得破破烂烂的白色长裙，裙摆被黑紫色的血液浸透，凝固成僵硬的板块。雪白的长发如瀑般铺散在焦黑的地面上，沾满了尘土，失去了光泽。
最引人注目的，是她身后。
数条毛茸茸的、巨大的白色尾巴，无力地垂在地上。其中几条已经断裂，露出森森白骨，剩下的也大多皮开肉绽，原本蓬松顺滑的皮毛被血污粘连成一绺一绺，惨不忍睹。
即便隔着数十丈的距离，江晚星也能看到她背上那道从左肩一直划到腰际的巨大伤口，伤口翻卷，深可见骨，不断有黑血从中渗出，在她身下的地面上汇成一小滩黏稠的液体。
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，身体随着急促而微弱的呼吸，轻微地起伏着。每一次起伏，都牵动着伤口，让她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哼。
好一头漂亮的狐狸。
江晚-星的心中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，竟然是这个。
纵然落魄至此，那窈窕的身形，那即便沾满污秽也难掩绝色的侧脸轮廓，那与生俱来的、仿佛烙印在骨子里的高贵与脆弱，都构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。
这是一种能让任何雄性生物为之疯狂，也能让任何雌性生物心生嫉妒的美。
【滴——目标锁定。】
平台的机械音在江晚星脑海中响起，一道详细的资料光幕随之展开。
【潜力客户资料】
姓名：苏媚
种族：妖族（九尾天狐血脉后裔）
当前状态：濒死（本源妖力溃散、三魂七魄离散中、肉身机能衰竭）
潜力评级：S级
推荐绑定系统：【九尾复苏系统】
系统功能简介：修复并强化九尾血脉，重塑妖丹，复苏九尾，最终可进化为九尾天狐真身。系统自带“魅惑众生”、“妖力汲取”、“幻境掌控”等专属技能。
签约条件：客户50%的气运值、以及每次复苏一尾时30%的本源妖力。
江晚星的视线，在那“九尾天狐血脉后裔”和“S级”两个词条上停留了许久。
九尾狐，在任何传说中，都是妖族里金字塔顶端的存在。其后裔，潜力评级为S，完全在情理之中。这样的客户，一旦培养起来，其带来的收益将是难以估量的。
更妙的是，她正处于“濒死”状态。
对于一个传销……不，对于一个系统分销商而言，没有比这更完美的“切入时机”了。人在绝望的时候，意志力最薄弱，对任何一根救命稻草，都会爆发出最强烈的渴求。
江晚星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蜷缩的身影，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惊艳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商人看到顶级货源时的冷静与审视。
她又看了一眼地图，那个代表追兵的、更加强大的能量光点，正在不紧不慢地逼近，距离此地已不足十里。对方似乎很有耐心，像是在享受猎物垂死挣扎的过程。
时间不多了。
江晚星不再犹豫。她从岩石后走出，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。
“咔嚓。”
她一脚踩碎了一块风化了的兽骨，清脆的响声在这死寂的乱石滩上，显得格外突兀。
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，那个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，猛地一颤。她的头颅艰难地抬起，一双狭长的、琥珀色的眸子，穿过凌乱的白发，死死地盯住了江晚星。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。
里面没有濒死的哀求，没有获救的希望，甚至没有丝毫的软弱。
只有彻骨的、仿佛凝结了万年冰川的寒意，以及那寒意之下，熊熊燃烧的、足以焚尽一切的仇恨烈焰。
当她的目光触及江晚星那身人族修士的服饰时，那股仇恨，更是瞬间沸腾到了顶点。
“嗬……”
她的喉咙里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。她试图撑起身体，但背后的剧痛让她浑身抽搐，最终只是徒劳地在地上挣扎了一下，便再次脱力地趴了回去。
但那双眼睛，依旧死死地锁定着江晚星，充满了戒备与杀意。
江晚星停下了脚步，站在一个既能让对方看清自己，又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上。她知道，这只狐狸把她当成追兵的同伙了。
这很正常。
她没有急着解释，也没有立刻抛出“系统”这个概念。面对一个警惕性极强的顶级客户，任何急功近利的说辞，都只会起到反效果。
她只是静静地站着，任由那双充满恨意的眸子审视着自己。
妖界的风吹过，卷起她深色的衣角，也卷起了苏媚额前的一缕白发。
时间，在这一人一妖的对峙中，仿佛凝固了。
苏媚的呼吸越来越微弱，她眼中的火焰，也开始因为生命的流逝而渐渐黯淡。她能感觉到，身后那股让她恐惧到骨髓里的气息，正在靠近。
她就要死了。
死在这片荒芜的、冰冷的土地上。族人的血海深仇，还未得报。那张得意而残忍的脸，还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。
不甘心。
好不甘心。
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，一个清冷的、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，穿透了妖风的呼啸，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。
“你想复仇吗？”
苏媚涣散的瞳孔，猛地重新聚焦。
她看到那个奇怪的人族修士，依旧站在原地，脸上戴着一张看不清表情的木质面具。那声音，正是从面具之下发出的。
复仇？
这两个字，像一根烧红的铁钎，狠狠烙在了她的灵魂之上，让她几乎已经冰冷的血液，再次有了一丝滚烫的迹象。
她死死地盯着江晚星，嘴唇翕动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江晚星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，继续用那种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：“屠你满门的狼妖，如今已是新任妖皇。他很快就会找到这里，取走你的妖丹，用来巩固他的皇位。而你，将魂飞魄散，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每一句话，都像一柄重锤，狠狠砸在苏媚最痛的地方。
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，不是因为恐惧，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不甘。琥珀色的眸子里，渗出了血泪。
“你想活下去，亲手撕碎他的喉咙，用他的血，来祭奠你死去的族人吗？”
江-晚星的声音，像一个恶魔的低语，充满了致命的诱惑。
活下去……
亲手……复仇……
苏媚的意识，在黑暗的边缘疯狂挣扎。求生的本能与复仇的执念，交织成一股强大的力量，将她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，又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光。
“你……是谁？”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沙哑的字眼。
江晚星看着她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，知道时机到了。
她缓缓抬起手，掌心向上。一团柔和的、由平台能量模拟出的、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白色光球，在她掌心凭空出现。
“我是……能给你这一切的人。”
她向前踏出了一步。
“只要，你愿意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。”
也就在这一步踏出的同时，远处的天际，数道强大而暴虐的妖气，已经撕开暗红色的云层，正朝着这个方向，极速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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