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霍先生，我敬您是商界前辈，但生意场上，买卖求个公平。”
赵美兰的声音平静如水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。
“技术、市场、团队、政策，这些无形资产，是我们赌上一切换来的心血。我最多，出让百分之三十的股份。”
“百分之三十？”律师发出一声嗤笑，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轻蔑。
“赵总，一百五十万美元的真金白银，买你一个概念三成的股份？你画的这张饼，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。”
“不。”
赵美兰摇头，眼神清澈而锐利，仿佛能洞穿人心。
“我卖的不是股份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字字千钧，砸在包厢每个人的心上。
“我卖的，是一张通往未来十年，华夏国家电市场黄金时代的头等舱船票。”
“而且，这张票，只此一张。”
她停顿片刻，目光越过律师，笔直地射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霍振华。
“霍先生若是不感兴趣，我想，码头的李先生，船运的包先生，应该会对这个位置很动心。”
赤裸裸的阳谋！
是威胁，更是极致自信的宣言！
她竟敢当着霍振华的面，抬出香港另外两尊权势滔天的真神！
霍振华那双始终半眯着的眼睛，彻底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缝。
骇人的精光从中迸射而出，如实质般压在赵美兰的身上。
赵美兰却毫不退缩，坦然与他对视，身形挺拔如松。
时间，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，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都充满了火药味。
最终，是霍振华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朗声大笑。
“哈哈哈哈！好！好一个赵美兰！有胆有识！我钟意你！”
他猛地一挥手，示意律师将文件收回。
“就依你！一百五十万美元，换美兰实业百分之三十的股份！”
“剩下的九十万，算我私人借给你的无息贷款，三年内还清！”
“但我有一个条件。”
“霍先生请讲。”
“董事会，我的人要占两个席位。并且，我个人，拥有一票否决权！”
这是资本最后的护城河，也是他身为顶级大亨最后的底线。
“成交。”
赵美兰答应得干脆利落，没有丝毫拖泥带水。她要的，自始至终，都只是这个项目的绝对主导权。
“合作愉快！”
霍振华豁然起身，这一次，他主动伸出那只在香港商界翻云覆雨的宽厚手掌。
两只手，有力地握在了一起。
协议，达成！
走出香格里拉酒店的大门，被夜晚微凉的海风一吹，顾建军和龙金彪才惊觉，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。
七百多万的天大窟窿……
就这么……填上了？
“我的乖乖……美兰，你……你不是人，你是神仙下凡吧！”顾建军看着自己的媳妇，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整片星空，亮得惊人。
龙金彪也是满脸的叹服与后怕，他现在无比庆幸，自己当初咬碎了牙投了那三十万，死死扒住了这辆即将一飞冲天的疯狂战车。
就在这时，酒店大堂的公用电话铃声大作。
服务生接起后，快步走到赵美兰面前，恭敬地说道：“请问是赵美兰女士吗？有一通从鹏城打来的长途电话找您。”
赵美兰走过去，接起了冰凉的听筒。
“喂？”
电话那头，传来女儿顾晚秋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声音。
“妈……是我，晚秋。”
“嗯，怎么了？”
“卫国的中考……考完了。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？”
听到女儿的声音，赵美兰那根紧绷了无数个日夜的神经，终于在这一刻，彻底松弛下来。
她侧过头，望向窗外。
那里是灯火璀璨、繁华如梦的香港夜景。
她的脑海里，却浮现出鹏城那片尘土飞扬，但充满了无限生机的工地。
一个纸醉金迷的时代正在缓缓落幕。
而另一个更恢弘、更磅礴的时代，正在地平线上，喷薄欲出。
“快了。”
她的声音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。
“等妈妈回来。”
揣着霍振华签下的投资意向书和一百五十万美元的银行本票，赵美兰一行人回到了鹏城。
一脚踏出火车站，滚滚的热浪夹杂着泥土和汗水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。
与香港的精致繁华相比，八十年代初的鹏城，更像一个巨大而杂乱的工地。
到处是林立的脚手架，到处是推土机震耳的轰鸣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机油、汗水和野蛮生长的希望混合的味道。
顾建军和陈建华都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，几天前还在半岛酒店喝着下午茶，现在又回到了这片火热的土地上。
“走，回厂里！”赵美兰一挥手，眼神明亮。
龙王电子厂。
当赵美兰召集所有核心骨干，宣布即将成立“美兰实业”，并要豪掷七百多万人民币，上马一条全新的彩色电视机生产线时，整个会议室当场炸开了锅。
“啥玩意儿？彩……彩色电视机？”
“七百多万？老天爷！那钱得用麻袋装吧？”
“赵总，这……这不是开玩笑吧？咱录音机做得好好的，咋突然要搞那神仙玩意儿了？”
工人们的脸上，写满了震惊、不解，还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。
在他们看来，录音机已经是顶了天的好东西了，彩电，那是画报上才有的，想都不敢想。
赵美兰没有解释太多。
她知道，对这些朴实的工人们讲什么国运、市场，都是虚的。
她直接将一张巨大的图纸，“哗啦”一声，铺满了整张会议桌。
那是陈建华根据她的构想，连夜赶制的新厂区规划图。
“从今天起，工厂扩建。”赵美兰的手指，在图纸上划出一片清晰的区域，“这边，继续生产‘龙王’牌录音机，不但要生产，还要扩大规模，再加两条生产线！”
工人们一听，心头稍定。原来的饭碗没丢，还要加码，这是天大的好事。
“而旁边这块空地，”赵美兰的手指移到另一边，语气斩钉截铁，“我们要建一个新厂房，成立一个新公司，就叫‘美兰实业’！这里，以后就是我们生产‘美兰’牌彩色电视机的地方！”
她看向负责工厂日常生产的副厂长，一个五十多岁的实诚人。
“老张，录音机这块，以后就全权交给你和龙爷。我的要求只有一个，三个月内，产量翻一倍！”
“是！保证完成任务！”老张一听自己被委以重任，一张老脸激动得涨红。
最后，赵美兰的目光，落在了自己丈夫的身上。
“顾建军。”
“到！”顾建军像是被电击一样，条件反射地站得笔直。
“新厂房的基建工程，从今天起，由你全权负责。你是美兰实业的后勤总监。我给你人，给你钱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，两个月之内，我要看到厂房封顶，设备可以进场！”
“我？”顾建军彻底懵了。
他以前在厂里就是个打杂的闲人，管管鸡毛蒜皮还行，这么大的工程，他哪挑过这种大梁？
“没信心？”赵美兰看着他，眼神平静。
顾建军迎上妻子的目光，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怀疑，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期待。
他猛地想起在香港，赵美兰在那个顶级大亨面前，称呼他为“总监”，是她的“合作伙伴”。
一股滚烫的热血，轰然冲上头顶，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麻！
是啊，他现在不是以前那个窝囊没用的顾建军了！
他是美兰实业的后勤总监！
他媳妇能从香港大亨手里抠出几百万美元，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，还能盖不好一个厂房？
那压抑在心底多年的不甘和憋屈，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熊熊烈火！
“有！”
他一挺胸膛，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，声音响彻整个会议室。
“赵总放心！两个月！就两个月！我顾建军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，也把这厂房给你立起来！”
会议室里，先是短暂的寂静，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点燃了。
他们或许还不完全明白彩色电视机意味着什么，但他们看懂了赵美兰那股要把天捅个窟窿的决心，看到了一个更宏大，更激动人心的未来正在展开！
会议结束后，赵美兰把顾建军单独留了下来。
看着丈夫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，赵美兰的语气，终于柔和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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