纽伦堡的冬日寒风，顺着出版商奥西安德尔书房的窗缝钻进来。
阿扎尔将裹得严严实实的《天体运行论》最终手稿拍在桌上，皮革封面沾着的雪粒，在温暖的室内迅速消融成水珠。
他摘下沾着霜花的斗篷帽，额前的碎发还凝着冰碴，目光死死盯着桌后脸色凝重的奥西安德尔。
“哥白尼在弗龙堡咳着血定稿，每一个星轨数据都耗尽了他的心血，你不能这么做。”
阿扎尔的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，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，死死按住那份即将被篡改的序言草稿。
奥西安德尔叹了口气，将一杯温热的麦芽酒推到他面前，眼底满是无奈。
“我比你更想让真理原封不动地流传，可教廷的密探已经在纽伦堡布下了天罗地网。”
他翻开草稿，用羽毛笔指着那句“日心说仅为数学假设”，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。
“上周，印刷《九十五条论纲》的工坊主，已经被裁判所架在火刑柱上烧了。”
“哥白尼的家人还在托伦，我不能让他们为一本‘禁书’付出生命的代价。”
阿扎尔端起酒杯，却没喝，麦芽酒的热气模糊了他眼中的红血丝。
他想起离开弗龙堡时，哥白尼躺在病床上的模样。
老人枯瘦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，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着不灭的光。
“伊莱亚斯，帮我把它交出去，让世人看看星空的真相，哪怕……哪怕要绕一点弯路。”
当时他以为那只是老人的谦辞，此刻才明白，所谓弯路，竟是要让真理向强权低头。
“这不是弯路，是背叛。”
阿扎尔猛地将酒杯重重墩在桌上，酒液溅出，打湿了草稿的一角。
“哥白尼用三十年观测推翻‘地心说’，他敢对抗教会的权威，我们为什么要妥协？”
他抓起草稿，撕了个口子，纸张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。
“我们可以找隐秘的工坊，深夜印刷，分批运送，总有办法让手稿避开审查！”
奥西安德尔没有阻拦他的怒火，只是默默捡起撕碎的纸片，重新拼凑起来。
“你以为我没试过？”
他拉开书桌抽屉，里面堆满了被裁掉的书页、烧毁的手稿残片，还有一封染着褐色污渍的信。
“这是我弟弟的信，他在威尼斯帮我联络工坊，结果被裁判所抓住，信是从监狱里偷偷送出来的，上面的污渍是他的血。”
奥西安德尔的声音哽咽了，他指着那些残片，“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，也不能让哥白尼的心血彻底消失。”
阿扎尔的动作僵住了，撕碎的纸片从指间滑落。
他看着那些染血的字迹，看着奥西安德尔泛红的眼眶，心中的怒火渐渐被无力感取代。
星砂瓶在他怀中微微发烫，像是在呼应他内心的挣扎。
他想起哥白尼星图上那些精准的轨迹，想起星砂瓶映射出的宇宙秩序，那是不容篡改的真理。
可此刻，真理却要被一句谎言包裹，才能艰难地活下去。
“没有别的办法了吗？”
阿扎尔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。
他伸手抚摸着《天体运行论》的手稿封面，上面还残留着哥白尼指尖的温度，还有星砂印记留下的淡淡金芒。
那是哥白尼在临终前，用最后一丝力气，亲手印在上面的“天枢印记”。
“至少……至少要保住这个印记，不能让它被删掉。”
奥西安德尔点点头，拿起羽毛笔，在序言的末尾添上了一行小字，又在星图页的角落做了个隐晦的标记。
“我会把星图页单独印刷，用星砂混合的油墨，就算教廷审查时想销毁，也能通过印记辨认出原版。”
他将修改后的序言递给阿扎尔，“这是唯一的折中办法，要么让真理带着谎言流传，要么让真理彻底消失。”
阿扎尔接过序言，指尖划过那句刺眼的“数学假设”，心中像被刀割一样疼。
他知道奥西安德尔说得对，在教廷的高压下，妥协是唯一的生路。
星砂瓶的光芒渐渐柔和下来，像是在安慰他，也像是在认可这个无奈的决定。
“好，就按你说的做，但你要保证，等风声过后，一定要把真相公之于众。”
印刷机的轰鸣声在深夜的工坊里响起。
阿扎尔站在一旁，看着一张张书页从机器中吐出，星图页上的“天枢印记”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芒。
那些光芒与他怀中的星砂瓶遥相呼应，像是跨越时空的对话。
他想起哥白尼曾说过，宇宙的秩序藏在星空中，无论人类如何误解，它都永远存在。
1543年5月24日，弗龙堡的教堂敲响了晨钟。
阿扎尔骑着快马，冲进哥白尼的病房时，老人已经陷入了弥留之际。
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，照在老人枯瘦的脸上，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，眼睛却还睁着，望着窗外的天空。
阿扎尔快步走到床边，将刚印刷好的《天体运行论》放在他的手中。
哥白尼的手指微微动了动，艰难地翻开书页。
当他看到序言中的那句“数学假设”时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遗憾，嘴角轻轻抿了一下，像是在叹息。
他的手指颤抖着，一页页往下翻，当翻到星图页时，看到那枚熟悉的“天枢印记”，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。
“秩序……还在……”
哥白尼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，却带着释然的微笑。
他用最后一丝力气，指尖轻轻抚摸着星砂印记，像是在触摸久违的老友。
阳光洒在书页上，星砂印记的光芒与老人的目光交融在一起，形成一道温暖的光晕。
“伊莱亚斯，谢谢你……”
话音落下，哥白尼的手垂了下来，眼睛缓缓闭上，脸上还带着满足的微笑。
阿扎尔握紧了怀中的星砂瓶，瓶身的光芒忽明忽暗，像是在为哥白尼送行。
他看着桌上的《天体运行论》，序言中的谎言与星图上的真理并存，就像这个时代的缩影——黑暗与光明交织，妥协与抗争同在。
寒风从窗外吹进来，翻动着书页，星图页上的“天枢印记”在阳光下闪烁，像是在宣告：
真理或许会暂时折腰，但秩序的光芒，永远不会熄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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