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爪哇的午后，热浪滚滚，空气中弥漫着丁香与腐烂花果混合的甜腻气息。
满者伯夷（majapahit），这个曾经控制了整个南洋群岛、号称“万岛之国”的庞大帝国，此刻正像一头垂死的老象，跪伏在特罗乌兰（trowulan）的红砖宫殿里，发出最后的喘息。
“大明株式会社董事长，张伟张大人到——！！！”
随着一声尖锐的通报，宫殿那扇雕刻着迦楼罗神鸟的柚木大门轰然洞开。
并没有想象中的跪拜与惶恐。张伟一身素白长衫，手摇折扇，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林道乾和四名扛着沉重箱子的黑旗军士兵，大步走进了这座充满印度教风格的大殿。
大殿内，气氛诡异而紧绷。
王座上，坐着已经年过六旬的满者伯夷国王维克拉玛·瓦尔达纳（wikramawardhana）。他戴着沉重的黄金头冠，皮肤干瘪如树皮，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深深的疲惫与无奈。
而在大殿的两侧，坐着十几位衣着华丽、神情倨傲的“拉贾”（Rajah，王公）。他们是帝国的诸侯，是各岛屿的实际统治者。此刻，他们看着走进来的张伟，眼中闪烁的不是对宗主国客人的敬意，而是饿狼看到肥肉般的贪婪。
满者伯夷正在经历一场惨烈的内战（paregreg war）。老国王与他的堂弟、东爪哇的实权派亲王维拉布米（wirabhumi）为了王位打得不可开交。国库空虚，民不聊生，各地的诸侯都在观望，随时准备从这头老象身上撕下一块肉来。
“外臣张伟，见过陛下。”张伟微微拱手，腰甚至没弯一下。
“大胆！”一名忠于老国王的将军拔出腰间的波状刃短剑（Kris），“见到伟大的满者伯夷皇帝，为何不跪？！”
“跪？”
张伟笑了，笑声在大殿穹顶下回荡。
他转过身，并没有理会那个将军，而是看向了两侧那些眼神闪烁的诸侯。
“诸位拉贾，你们觉得，我需要跪吗？”
张伟打了个响指。
“哐当！”
四口沉重的大箱子被重重地摔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。箱盖弹开，霎时间，大殿内仿佛升起了四个小太阳。
银光！刺目的银光！
那是整整十万两铸造精美的“龙洋”，以及堆成小山的丝绸、瓷器，还有几十把泛着寒光的锰钢战刀。
大殿内的呼吸声瞬间停滞了。就连那个拔剑的将军，手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。
在这个香料虽然值钱、但金属货币极度匮乏的年代，这样直观的财富冲击力，不亚于一场核爆。
“陛下。”张伟转过身，看着老国王，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跟邻居聊天，“我听说，贵国最近有点……乱？”
“维拉布米亲王在东边集结了五万大军，听说连大象都披上了铁甲。而陛下您的国库里，似乎连给禁卫军发军饷的铜板都没有了？”
老国王的脸颊抽搐了一下，沙哑着嗓子说道：“这是帝国的家事。大明……是来干涉的吗？”
“不不不。”张伟摇着折扇，“大明株式会社奉行‘不干涉内政’原则。我们是生意人，只做生意。”
“什么生意？”一名贪婪的拉贾忍不住问道。
张伟走到那位拉贾面前，从箱子里随手抓起一把龙洋，让它们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滑落，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。
“借贷生意。”
张伟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。
“我知道，诸位拉贾都在为这场内战头疼。打仗嘛，打的就是钱粮。没有钱，兵会跑；没有粮，马会死。”
“现在，大明株式会社愿意向诸位提供‘专项战争贷款’。”
“利息很低，只要年息一成。”张伟竖起一根手指，“而且，不需要抵押你们的宫殿，也不需要抵押你们的老婆。”
“那你要什么？”老国王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。
张伟走到地图前，手中的折扇在南洋群岛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圈。
“我要‘特许经营权’。”
“苏门答腊的胡椒，婆罗洲的黄金，帝汶的檀香，还有爪哇的稻米……”
“凡是拿了我的钱的拉贾，必须签署一份协议：你们领地内的所有大宗商品，只能卖给大明株式会社。价格嘛……由我来定。”
“当然，”张伟补充道，“作为回报，我不但给你们钱，还卖给你们武器。”
他从箱子里抽出一把锰钢战刀，随手一挥，竟将旁边一根碗口粗的柚木柱子砍入三分。
“比如这种刀，削铁如泥。还有我的黑旗军淘汰下来的火绳枪。”
“谁签了约，谁就能拿到钱和刀。谁就能在这场内战中……活下去，甚至吞并隔壁的领地。”
这番话，如同在油锅里撒了一把盐。
诸侯们沸腾了。他们互相看了一眼，眼中的贪婪瞬间变成了杀意——对竞争对手的杀意。
他们明白张伟的意思了。
这是一个阳谋。谁不签，谁就没有钱和刀。而你的邻居如果签了，明天就会拿着张伟给的刀，来抢你的地盘。
这叫“内卷”。
“我签！”
第一个跳出来的，竟然是老国王的死对头，维拉布米亲王的使者。他一直潜伏在殿内，此刻再也按捺不住。
“东爪哇愿意将所有港口租借给株式会社！我们要五万龙洋，还有那种铁甲！”
“混账！你是反贼！”老国王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着使者大骂。
“陛下，时代变了。”张伟冷冷地打断了他。
他走到维拉布米使者面前，将那份早已拟好的契约递了过去。
“很好。东爪哇是个好地方。林经理，给他们装银子，发枪。”
有了第一个，就有第二个。
“我也签！我是马都拉的拉贾！我要三万龙洋！”
“还有我！巴厘岛也签！”
“我也要……”
眨眼间，大殿变成了菜市场。那些平日里对老国王唯唯诺诺的诸侯们，此刻为了争抢那几箱银子和几把刀，差点打起来。
老国王孤零零地坐在王座上，看着这疯狂的一幕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。
他知道，满者伯夷，完了。
这个曾经统一了南洋的伟大帝国，并没有亡于外敌的入侵，也没有亡于天灾。
它亡于——资本的肢解。
张伟并没有费一兵一卒。他只是用几十万两银子，就把这个庞大的帝国拆成了一地碎片。
每一个签了约的拉贾，都成了大明株式会社的“区域代理商”。他们拿着张伟的钱，买张伟的刀，去打张伟不喜欢的敌人。
而张伟，只需要坐在马六甲的办公室里，收割着这些代理商送来的廉价资源。
“陛下。”
当所有诸侯都拿着银子心满意足地离开后，空荡荡的大殿里，只剩下张伟和老国王。
张伟走到王座前，看着这位末代君主。
“您不用难过。”张伟淡淡地说道，“虽然帝国没了，但您还是国王。只要您也签了这份协议……”
他拿出一份名为《特罗乌兰文物保护与旅游开发协议》的文件。
“……我保证，您和您的皇室，每年能拿到十万龙洋的‘生活费’。您可以继续住在这个宫殿里，修身养性，甚至可以写回忆录。”
“只要……您不再过问任何政事。”
老国王颤抖着手，接过那份文件。他看着张伟，眼中流下了两行浊泪。
“你是魔鬼……”
“不。”张伟转身向殿外走去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“我是……清算人。”
满者伯夷的黄昏，终于落下了帷幕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个以“龙洋”为纽带，以“契约”为法律的——南洋商业联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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