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崎港的海面上，此刻正上演着一幕足以载入东亚航海史的荒诞剧。
五艘如山峦般巍峨的葡萄牙卡拉克大帆船，一字排开，侧舷的炮门全开，黑洞洞的炮口像无数只饥饿的眼睛，死死盯着港口东北角那两艘刚刚闯入的不速之客。而在那两艘悬挂着橙白蓝三色旗的荷兰盖伦船上，水手们正赤裸着上身，在甲板上肆无忌惮地冲着葡萄牙人比划着侮辱性的手势，嘴里喷吐着带有浓重低地口音的脏话。
“砰！砰！”
又是两声空炮。不是为了杀人，而是为了炸场。白色的硝烟在海面上弥漫，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味，呛得岸上的日本武士们连连咳嗽。
“疯了……都疯了……”黑田长政站在禅院的高台上，握着太刀的手心里全是汗。他看着那两拨在自家门口“斗法”的红毛鬼子，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误入了狮虎笼子的土狗，既想叫两声显显威风，又怕被随便哪一爪子拍成肉泥。
“不，长政公子。”张伟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，手里依旧端着那杯茶，神情惬意得像是刚看完一出好戏，“这不是疯，这是‘市场活力’。你看，竞争多激烈。”
他转头看向身后的许显纯：“去，把我们的‘贵宾’都请进来。告诉他们，‘会场’已经布置好了，‘茶歇’也准备妥当。谁要是迟到，那就是自动放弃‘竞标资格’。”
许显纯领命而去。张伟又补了一句：“对了，让林经理的‘安保部’把山门守好。进门之前，哪怕是天王老子，也得把武器交了。如果不交……就告诉他们，这是‘会场安保规定’，违反者，后果自负。”
……
一刻钟后，长崎临海禅院的正殿内，气氛诡异到了极点。
原本供奉佛祖的大殿，已经被张伟彻底改造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“会议室”。那张巨大的八仙桌依旧摆在正中，但周围的椅子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方。
左边，是面色铁青、眼神仿佛要吃人的葡萄牙指挥官阿方索爵士。他身后站着同样脸色难看的迪奥戈老船长，以及两名全副武装（虽然武器被留在了门外，但一身板甲依旧哐当作响）的骑士。阿方索的目光死死盯着对面，如果眼神能杀人，对面那几个荷兰人此刻已经碎尸万段了。
右边，坐着一个身材精瘦、留着山羊胡、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精明与狡诈的男人。他穿着一身沾染了烟草味和海风气息的旧外套，却毫不在意地把满是泥土的靴子翘在椅子横梁上。这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（此时尚在雏形阶段）驻平户的首席商务官，范·德·布罗克。他身后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荷兰水手，正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回敬着葡萄牙人。
而正中间，也就是“庄家”的位置上，坐着大明株式会社的董事长，张伟。他的左手边是满脸肃杀的许显纯，右手边是已经彻底麻木、负责记录会议纪要的李乘风。再往后，则是黑田长政、成富茂安等几位九州大名的代表，他们缩在角落里，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，像是一群旁听的大股东。
至于阿兹特克皇帝夸乌特莫克，他独自一人坐在阴影里，像一尊沉默的死神，注视着这一切。
“咳咳。”张伟清了清嗓子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，“诸位，欢迎莅临大明株式会社举办的首届‘东亚海权与战略资产配置研讨会’。我是本次会议的主持人，也是……唯一的规则制定者，张伟。”
“少废话！”阿方索猛地一拍桌子，那动静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，“张伟！你这个亵渎者！你把这些肮脏的异端（指荷兰人）叫来做什么？这是对葡萄牙王室的侮辱！我要求你立刻把他们赶出去，否则……”
“否则怎么样？你要要在佛祖面前拔剑吗？我的爵士朋友？”对面的范·德·布罗克发出了一阵公鸭般的笑声，“ho-ho，别逗了。你们葡萄牙人除了会虚张声势，还会什么？看看你们那几艘老掉牙的卡拉克船，在海上就像漂浮的棺材。也就是这长崎港水深，不然你们早就搁浅了。”
“你说什么？！”阿方索身后的骑士就要冲上去。
“停！”
张伟轻轻用折扇敲了敲桌子。声音不大，但站在门口的林道乾立刻带着十几个手持火绳枪的“安保队员”涌了进来，枪口黑洞洞地指着场内。
“各位，注意素质。”张伟慢条斯理地说道，“这里是‘高端商务场所’，不是菜市场，更不是斗兽场。谁再敢拍桌子、瞪眼睛，我就视为‘扰乱会场秩序’，直接取消‘竞标资格’，并由安保部‘强制离场’。”
阿方索咬着牙，硬生生坐了回去。范·德·布罗克也收敛了笑容，把腿放了下来。他们都看出来了，这个明国人，不是在开玩笑。
“很好。”张伟满意地点点头，“现在，我们进入正题。”
他挥了挥手，李乘风立刻将几份早已准备好的“项目说明书”（其实就是手抄的简报）分发给两方。
“诸位面前的，就是本次拍卖会的‘标的物’。”张伟指了指那份文件，“西班牙帝国，驻马尼拉总督府，筹备二十年，即将北上的……‘无敌舰队’。”
“三十艘盖伦战舰，一万名精锐士兵，数百门重炮，以及……随船携带的，准备用于贿赂日本大名和收买内应的，整整两百万比索的白银。”
听到“两百万比索”，范·德·布罗克的眼睛瞬间变成了两枚银币。就连阿方索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。
“这份资产，很诱人，对吧？”张伟笑道，“但是，它也很棘手。这是一块带刺的肉，甚至是一块有毒的肉。西班牙人想用它来吞下大明，吞下日本。而我，作为一个热爱和平的生意人，我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。”
“所以，我决定，对这笔‘不良资产’进行‘提前处置’。”
张伟身体前倾，目光如刀，在两方脸上扫过：“现在，我不仅有关于这支舰队的所有情报（航线、补给点、信号旗语），我手里还有一个能把他们‘骗’进长崎这个口袋的‘诱饵’（黑田家的信）。”
“一旦他们进了这个口袋……”张伟做了个合拢手掌的动作，“那就是瓮中之鳖。”
“问题是，这只鳖太大，我一个人吃不下，也不想崩了牙。所以，我需要‘合作伙伴’。或者说，我需要‘分包商’。”
他看向范·德·布罗克：“荷兰的朋友，你们想要什么？想要取代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，垄断日本的贸易权？想要在平户建立永久商馆？还是单纯地想要抢劫西班牙人的银子？”
范·德·布罗克舔了舔嘴唇，露出一口黄牙：“都要。但我们更想要的是……把伊比利亚人的势力，彻底赶出这片海域。”
“很好。”张伟又看向阿方索，“爵士阁下，你呢？你想要什么？想要教民？想要维护上帝的荣光？还是想要向你的死敌证明，葡萄牙才是海洋的主人？”
阿方索冷哼一声：“我要西班牙人死绝！我要他们的舰队沉入海底！至于教民……那是我的底线！”
“不，那不是底线，那是‘赠品’。”张伟冷冷地打断他，“在这个会场里，只有我能谈底线。”
“现在，规则如下。”
张伟竖起一根手指：“这是一场‘竞拍’。但我们不比钱，我们比‘输出’。”
“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，击沉或俘获的西班牙战舰最多；谁杀死的西班牙士兵最多；谁给这支舰队造成的伤害最大……”
“谁，就能获得未来五年，大明株式会社在东亚海域的‘优先合作伙伴’地位！”
“如果你是荷兰人赢了，”张伟看着布罗克，“我会向大明朝廷和日本幕府推荐你们，开放更多的港口，甚至允许你们在台湾建立中转站。并且，那两百万比索的银子，你们拿五成。”
“如果你是葡萄牙人赢了，”张伟看着阿方索，“那些日本教民，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让他们继续信你们的上帝，甚至可以把长崎的一块地划给你们建教堂。同样，银子，你们拿五成。”
“但是！”张伟的声音陡然提高，“如果谁敢在背后捅刀子，谁敢出工不出力，甚至想连我一起吞了……”
他指了指头顶：“相信我，我会让你们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。我有办法把西班牙人弄死，也就有办法把你们弄死。不信的，可以问问门外的林经理，他是怎么‘上任’的。”
会场里一片寂静。
范·德·布罗克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。荷兰人现在在远东立足未稳，急需一个突破口。如果能通过这一战，不仅干掉西班牙这个强敌，还能获得大明和日本的官方认可，这笔买卖……简直是一本万利！
“ho-ho……”布罗克率先举起了手，“这笔生意，荷兰东印度公司……接了！我们有两艘快船，虽然不多，但我们的火炮射程比西班牙人远。我们愿意负责……‘引怪’和‘侧翼骚扰’。”
张伟满意地点点头，目光转向阿方索：“爵士阁下，你的竞争对手已经出价了。你呢？难道你要看着这些异端，抢走属于你的荣耀和银子吗？”
阿方索的脸皮抽搐着。理智告诉他，这是与魔鬼做交易。但情感告诉他，他无法拒绝。这不仅是利益，更是尊严。如果让荷兰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干掉了西班牙人，那葡萄牙在东方的脸面就彻底丢光了。
“葡萄牙……”阿方索咬着牙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，“……接了！我们会负责……正面主攻！但我有一个条件！那个莫拉莱斯！那个西班牙叛徒！战后必须交给我来审判！”
“成交。”张伟毫不犹豫地卖掉了莫拉莱斯，“只要你能活到战后。”
“好！”张伟一拍桌子，站起身来，笑容灿烂得像个刚签了大单的推销员。
“既然大家都达成了一致，那么，‘股东大会’圆满结束。接下来，让我们进入具体的‘项目执行阶段’。”
他走到地图前，拿起炭笔，在长崎港外画了几个圈。
“布罗克先生，你的船快，负责在这一带游弋。一旦发现西班牙舰队，立刻发信号，然后像牧羊犬一样，把他们往港口里赶。”
“阿方索爵士，你的船皮糙肉厚，火力猛。我要你把五艘卡拉克船，横在港口外这片深水区，摆成‘t字头’。等西班牙人一进来，你就给我狠狠地轰！”
“至于我们……”张伟指了指港口内，“黑田家的武士，锅岛家的足轻，还有福岛正则的水军，我们会把港口变成一个铁桶。任何试图登陆的西班牙人，都会发现这里是地狱。”
“还有……”张伟的目光变得幽深，看向窗外那片湛蓝得有些过分的天空，“……记得把你们的锚链，都加固一下。最好用双锚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布罗克不解地问。
“因为，”张伟神秘地笑了笑，“根据我的‘市场预测’，这几天……风浪可能会有点大。”
……
送走了两波各怀鬼胎的“合作伙伴”，李乘风整个人都虚脱了，瘫在椅子上。
“大……大人……”他有气无力地说，“您这是在走钢丝啊。两狼竞食，万一他们回头咬我们一口怎么办？”
“咬我们？”张伟把玩着手里的折扇，目光看向角落里的夸乌特莫克，“那得看他们还有没有牙。”
“而且，李先生，你忘了吗？真正的‘大股东’，还没入场呢。”
“大股东？”李乘风一愣，“还有谁？”
张伟指了指天上。
“老天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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