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富茂安在禅房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。
一个时辰后，他站起身，对着张伟深深一躬。“张大人。锅岛家，愿意为株式会社在长崎的‘商业活动’，提供一切便利。”
他没说合作，也没提分成，只说了“提供便利”。这是老狐狸的说话艺术，既留了余地，也表明了态度。
“好说，好说。”张伟抚掌大笑，“成富大人是聪明人，跟聪明人合作，就是痛快。李大人，记一下，给锅岛家在我们‘新大陆复国基金’里，预留百分之二十的原始股份。”
李乘风面无表情地拿出小本本，开始写字。他已经麻木了。拉拢了萨摩岛津，绑架了筑前黑田，现在又把肥前锅岛拖下了水。张伟这已经不是在挖德川家的墙角了，他这是想把整个九州岛都打包卖了。
送走了心事重重的成富茂安，长崎的“备战”工作，进入了全新的阶段。
锅岛家作为“地头蛇”，能量是惊人的。很快，长崎港附近所有的闲杂人等都被“劝离”了。一批批粮食、淡水、木材、铁料，以“幕府征用”的名义，源源不断地运进港口。甚至还有几位经验丰富的船匠，被“请”来，指导福岛正则的水军如何更有效地给安宅船“增重”。
一切，都在张伟的剧本上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
与此同时，在禅院的另一间偏房里，一场特殊的“培训”也在进行。
夸乌特莫克，这位亡国之君，正站在一群同样来自新大陆的阿兹特克人面前。他们是张伟从各处搜罗来的幸存者，有的是奴隶，有的是水手。此刻，他们看着自己的皇帝，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期望。
夸乌特莫克没有对他们宣讲复国的豪言壮语，也没有控诉西班牙人的残暴。
他只是拿起一把从圣地亚哥号上缴获的西班牙制式火绳枪，熟练地拆解，上油，组装。他的动作沉稳而精确，仿佛他不是一位皇帝，而是一个与枪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兵。
“这东西，杀了我们成千上万的族人。”他的声音平静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，“不是因为它比我们的黑曜石战刃更锋利，而是因为，我们不了解它。”
他举起火枪，瞄准了远处的靶子。“现在，我们要了解它，熟悉它，用它……去敲开仇人的脑壳。用他们的武器，在他们的土地上，宣读我们的神谕。”
“血债，需要用同一种颜色的血来偿还。”
站在门外的张伟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。他知道，他亲手唤醒的，不是一个符号，而是一头真正的野兽。一头懂得如何使用工具，更懂得如何利用仇恨的野兽。
夜深了，李乘风辗转反侧，怎么也睡不着。他披衣起身，看到张伟的房间还亮着灯。
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，推开门，看见张伟正一个人坐在地图前，手里拿着炭笔，不知道在比划着什么。
“张大人，还不睡？”
张伟回头看了他一眼，笑了笑：“睡不着。一闭上眼，就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在飞，吵得人脑仁疼。”
李乘风叹了口气，在他对面坐下。“张伟，我能问你一句话吗？”
“说。”
“你到底图什么？”李乘风的声音里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不解，“钱，你已经够多了。权，你背后有东厂，有皇上，也不缺。为什么非要冒这种天大的风险？这盘棋，一步走错，就是万劫不复，连大明都会被你拖下水。”
张伟沉默了。
他放下了炭笔，看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长崎，眼神有些飘忽。
“李大人，我给你讲个故事吧。”他的声音很轻，“在我老家，有一种游戏，叫‘大富翁’。大家在一个图板上扔骰子，买地，盖房子，收过路费。一开始，大家机会均等。但很快，有的人运气好，占了好地段，钱越滚越多。有的人运气差，步步踩雷，最后破产出局。”
“玩到最后，总有一个人，会买下所有的地，盖满所有的房子。那时候，别人每走一步，都是在给他交钱。别人只能祈祷自己的骰子扔得好一点，能侥幸躲过最贵的那块地。而他呢？他只需要坐在那里，看着别人挣扎，然后收钱就行了。”
张伟抬起头，目光重新变得锐利。“我呢，以前就是那个扔骰子的。我扔得不错，也赚了点钱。但我发现，无论我怎么努力，总有人比我先占了好地，总有人制定了规则，让我不得不遵守。”
“我不喜欢那种感觉。”
他的手指，重重地敲在地图上。“我不想再扔骰子了。我要做那个制定规则，收取租金的人。我要把整个棋盘都买下来。”
李乘风怔怔地看着他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他听不懂什么叫“大富翁”，但他听懂了张伟话里的意思。那是一种超越了金钱和权力的，更深层次的欲望。
那是一种要将命运，将整个世界的规则，都攥在自己手里的……疯狂。
就在这时，禅院的门被猛地撞开，许显纯的身影如鬼魅般冲了进来，他的脸上，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。
“大人！”
张伟眉头一挑：“怎么？西班牙人提前到了？”
“不是！”许显纯的声音急促而低沉，“是南边！从濠镜（澳门）方向，来了三艘快船！挂的是葡萄牙王室的旗号！”
“迪奥戈的人？”张伟有些意外。
“不止！”许显纯递上一封刚刚截获的信报，信上的火漆还很新，“他们送来一封信，是写给您的。信上说……葡萄牙驻澳门总督，听闻您在长崎遇到了西班牙人的‘麻烦’，特意派遣了一支由五艘卡拉克帆船和八百名士兵组成的‘东方十字军’，前来‘协助’您，共同扞卫上帝在东方的荣耀！”
张伟脸上的笑容，瞬间凝固了。
他妈的。
这下热闹了。
本来是请君入瓮，关门打狗。现在倒好，瓮还没关上，另一群闻着血腥味赶来的鲨鱼，也一头扎了进来。
自己这出“引蛇出洞”，怕是要变成一场“群鲨盛宴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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