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颗磨盘大的铁球，带着福岛正则全部的怒火与不解，呼啸着砸了过来。它更像是一声质问，而不是一次攻击。李乘风吓得腿肚子转筋，下意识就想往船舱里钻，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危险的玩意儿，也就是翰林院里同僚飞来的砚台。
“张大人！炮！炮！”他语无伦次地喊。
张伟纹丝不动，甚至还有闲心整理了一下被海风吹乱的大氅。他侧头看了一眼几乎要瘫倒的李乘风，笑了：“李大人，莫慌。这叫上市前的‘压力测试’，看看咱们这个‘项目’的抗风险能力。对方这一炮打出来，我心里就有底了。”
“有……有什么底？”李乘风结结巴巴地问。
“愤怒有余，准头不足。说明对方的‘风险偏好’极高，但‘专业能力’堪忧。这是好事。”张伟说完，对身旁的许显纯点点头，“许同知，送客。”
“喏。”
许显纯一个字都没多说，转身走到船舷边，手中的绣春刀往下轻轻一挥。甲板下，立刻传来齿轮咬合的沉重声响。船身两侧，十几个黑洞洞的炮窗缓缓打开，一门门体型修长、炮身漆黑的“红夷大炮”被推了出来。这些炮，比福岛正则船上那门佛朗机，大了不止一圈。
那艘黑色的快船，名曰“经纬”，取“经天纬地”之意，更是张伟口中“规范市场秩序”的工具。此刻，工具亮出了它的獠牙。
“开炮！”许显纯的声音冷得像铁。
没有震天的怒吼，只有冷静的命令和高效的执行。“经纬号”没有像福岛正则那样急吼吼地把所有炮弹都打出去，只听“轰”的一声，只有一门炮响了。
这一炮，没打船身，没打桅杆，而是不偏不倚，正好砸在福岛正则旗舰右侧船舵的连接处。巨大的铁球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，将厚重的舵桨硬生生从船体上撕扯下来。木屑纷飞，那艘巨大的安宅船就像被抽掉了筋骨的巨人，在海面上无力地打着转。
福岛正则在船上气得哇哇大叫，他手下的武士们则彻底懵了。这是什么打法？一炮就废了他们的机动？这仗还怎么打？
“第二炮，左翼那艘，打它的主帆缆绳。用链弹。”许显纯再次下令。
“轰！”
又是一声炮响。两条带着铁链的炮弹在空中呼啸旋转，像一把巨大的剪刀，精准地剪断了左侧那艘安宅船的主帆绳索。巨大的船帆失去了拉力，轰然垮塌，将甲板上的十几个倭寇压在了下面，哭爹喊娘。
三艘船，转眼间废了一艘，残了一艘。福岛正则的舰队，从一个气势汹汹的狼群，变成了一群被拔了牙、敲断了腿的土狗。
李乘风张着嘴，呆呆地看着这一切。他读过无数兵书战策，什么火攻、水淹、奇袭、埋伏，可就没见过这么打仗的。这不像是打仗，倒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屠夫，在慢条斯理地肢解一头猪。先卸哪条腿，再断哪根筋，安排得明明白白。
“张大人……这……我们就赢了？”
“赢？”张伟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，“李大人，格局小了。打赢他们有什么用？三艘破船，几百个饭桶，全沉到海里喂王八，对咱们的‘资产负债表’有半点好处吗？那叫‘无效成本支出’。”
他转过头，看向身旁的夸乌特莫克。这位印第安皇帝自始至终都在沉默地观察，他看惯了用血肉和黑曜石棍棒堆砌的战争，眼前这一幕，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。他看到的力量，不是狂热的勇气，而是一种冰冷的、如同星辰运行般精确的计算。
夸乌特莫克终于开口，用生涩的纳瓦特尔语问张伟：“你不是战士，也不是祭司。你到底是什么？”
张伟笑了，旁边的安东尼奥立刻把这句话翻译了过来。张伟想了想，竟然也用半生不熟的纳瓦特尔语回答：“我是一个商人。我卖希望，也卖绝望。具体卖什么，看市场需求。”
夸乌特莫克沉默了。他听懂了每一个字，却又觉得每个字都无比陌生。商人？一个能指挥钢铁巨兽，谈笑间摧毁一支舰队的商人？科尔特斯也是为了黄金而来，但他用的是刀剑和瘟疫。而眼前这个人，他用的武器，是算盘。
海面上，福岛正则已经快疯了。他挥舞着十字枪，命令手下用小船冲锋，可小船还没划出多远，“经纬号”的船舷边就伸出了一排排火铳。那黑洞洞的铳口，像死神的眼睛，冷冷地注视着他们。没人敢再往前一步。
打，打不过。跑，跑不掉。福岛正则感到了平生未有的屈辱和绝望。
“张大人，现在怎么办？劝降吗？”李乘风问。
“不不不，”张伟挥了挥手，“劝降多没技术含量。福岛正则这种人，属于‘高风险高潜力资产’。脾气爆，没脑子，但牌子亮啊，‘贱岳七本枪’，这在九州市场还是很有号召力的。直接‘清算’太浪费了。”
他说着，从怀里掏出一卷早就备好的锦帛，递给许显纯。
“许同知，辛苦一趟。派个小船过去，把这份‘投资意向书’，交给福岛先生。”
“投资意向书？”李乘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。
“对。”张伟灿烂一笑，那笑容在李乘风看来，比魔鬼还可怕，“告诉他，大明株式会社非常欣赏他的‘企业文化’和‘团队执行力’，有意对他进行‘战略性投资’，帮助他‘摆脱当前困境，实现产业升级’。问问他，有没有兴趣，谈一谈？”
许显纯接过那卷锦帛，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，似乎在强忍着笑意。他对着张伟一抱拳，转身安排去了。
甲板上，只剩下张伟、李乘风和夸乌特莫克三人。
海风吹拂，远处的安宅船上升起了白旗。
张伟负手而立，望着那面无力的白旗，轻轻哼起了一段李乘风听不懂的小调。
李乘风觉得，这世界，大概是真的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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