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主公，万万不可！”
当夸乌特莫克被拖下去后，羽柴秀吉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织田信长面前，涕泪横流。
“主公息怒！夸乌特莫克罪该万死，但他现在还不能死啊！”
信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：“哦？给朕一个理由。”
“李御史！”藤吉郎急声道，“李御史在我们这里吐血昏迷，若是夸乌特莫克再‘郁郁而终’，大明朝廷那边，我们如何交代？这等于是坐实了我们虐待使臣，残害友邦君主！到时候，株式会社的贸易会被掐断，甚至……甚至会引来天朝的水师啊，主公！”
这番话，终于让信长那翻涌的杀意，稍稍平息了一些。
他虽然狂傲，但也明白，现在还不是和庞大的大明帝国彻底撕破脸的时候。株式会社这条输血管，对他“天下布武”的计划，至关重要。
“那依你之见，该当如何？”信长坐回主位，揉着太阳穴。今天这场意外，让他也感到一阵头痛。
藤吉郎抬起头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：“将夸乌特莫克，交给我。”
“交给你？”
“是！”藤吉郎重重叩首，“李御史之事，因我而起，理应由我来善后。我会想办法，让李御史‘相信’他愿意相信的故事。同时，我也会让夸乌特莫克这个‘麻烦’，彻底消失，消失得合情合理，既不会脏了主公您的手，也不会给大明朝廷留下任何口实。”
信长眯起了眼睛，审视着跪在地上的猴子。
他知道，这只猴子，又在动什么歪脑筋了。
“你想怎么让他‘消失’？”
“一场……意外。”藤吉郎压低了声音，“一场发生在海上的，谁也无法预料的……风暴。”
信长沉默了。
他明白了藤吉郎的意思。把夸乌特莫克和那个昏迷不醒的李御史一起送上船，送回大明。然后在半路上，制造一场海难。
李御史和夸乌特莫克，双双“罹难”。
如此一来，死无对证。大明朝廷即便震怒，也只能归咎于天灾，无法追究到织田家的头上。而夸乌特莫克这个烫手山芋，也彻底解决了。
一石二鸟，干净利落。
“好毒的计策。”信长笑了，只是那笑容里，没有半分温度，“不愧是我的猴子。”
他站起身，走到藤吉郎面前，用脚尖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。
“这件事，就交给你去办。”
“办得好，九州的烂摊子，朕既往不咎。办不好……”
信长没有说下去，但那眼神中的含义，让藤吉郎如坠冰窟。
“谢主公！”藤吉郎再次叩首，冷汗已经浸透了背脊。
他知道，这是一场赌上自己身家性命的豪赌。
从天守阁出来，藤吉郎的脚步有些虚浮。他看了一眼身旁，同样面色凝重的黑田官兵卫。
“官兵卫，你都听到了。”
黑田官兵卫点了点头，没有说话。
“回府邸，立刻准备船只，人手……还有，把我们最好的‘道具’，都带上。”藤吉郎的声音，压抑着一丝颤抖，“这场戏，是我们最后的机会。只能成功，不能失败。”
黑田官兵卫依旧沉默着，只是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算计的眼睛里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。
当晚，藤吉郎的府邸。
一队黑衣武士，悄无声息地将一个巨大的木箱，抬进了地下的密室。
密室里，夸乌特莫克被铁链锁在墙上，双目紧闭，如同石雕。
藤吉郎走了进去，屏退了左右。
“陛下。”他看着眼前的亡国之君，语气复杂，“我来，是想和你做最后一笔交易。”
夸乌特莫克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。
“我知道，你想死。”藤吉郎自顾自地说道，“但信长公，想让你死得‘风光’，死得‘有价值’。他要用你的葬礼，来装点他的‘仁义’。”
“而我，可以给你一个选择。”
藤吉郎走到他面前，蹲下身。
“一个……真正属于你自己的结局。”
夸乌特莫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，那双死灰般的眸子里，闪过一丝微光。
“什么选择？”
“我准备了一艘船，送李御史回大明。你，会上同一艘船。”藤吉郎的声音，充满了诱惑，“在茫茫大海上，远离这片让你屈辱的土地。你可以选择，跳进大海，让你的灵魂，回归你的故乡。”
“这，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。让你，像一个真正的雄鹰武士那样，选择自己的死亡。而不是像一只金丝雀，在笼子里，被人安排好结局。”
夸乌特莫克沉默了。
他看着藤吉郎，这个将他当作商品，榨干他所有价值的商人。他不明白，为什么到了最后，这个人，反而愿意给他一丝尊严。
“条件呢？”他沙哑地问。
“没有条件。”藤吉郎摇了摇头，“或许……只是因为你今天，在天守阁上说的那番话。”
“一个能让天朝御史都吐血的亡国之君，不应该，死得那么窝囊。”
藤吉郎站起身，准备离开。
“等等。”夸乌特莫克突然叫住了他。
“我有一个请求。”
“说。”
“我的族人……”夸乌特莫克的眼中，第一次露出了恳求的神色，“那些在佐渡岛的武士……让他们，活下去。”
藤吉郎的脚步顿住了。
他没有回头，只是静静地站着。
密室里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许久之后，藤吉郎的声音，才幽幽响起。
“我尽力。”
说完，他拉开门，走了出去，将无边的黑暗，留给了身后的末代皇帝。
密室外，黑田官兵卫早已等候多时。
“主公，都安排好了。”
“嗯。”藤吉郎点了点头，他看了一眼自己这位无所不能的军师，突然问道：“官兵卫，你说，我们做的是对，还是错？”
黑田官兵卫闻言一怔。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主公，如此迷茫。
他沉默了片刻，缓缓摇动着手中的折扇。
“主公，商人的世界里，没有对错，只有……利弊。”
“可我们……终究是人。”藤吉郎喃喃自语。
黑田官兵卫没有再接话。他只是将目光，投向了安土城天守阁的方向。
在那里，一个名叫织田信长的魔鬼，正俯瞰着这一切。
而他们，不过是魔鬼棋盘上，两颗身不由己，却又妄图跳出棋盘的棋子。
三天后，一支船队，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中，缓缓驶离了堺港。
船队中央，是一艘悬挂着大明旗帜的官船。船舱内，李御史依旧昏迷不醒。而在另一个戒备森严的船舱里，夸乌特莫克，安静地坐在角落，望着窗外，那片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大海。
羽柴秀吉站在码头上，看着船队远去，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。
他知道，当这支船队的消息再次传来时，要么，是他飞黄腾达，彻底掌控“叁号项目”，成为真正的九州霸主。
要么，是他万劫不复，和那艘船一起，沉入冰冷的海底。
他转身，看向身旁的黑田官兵卫。
“官兵卫，你说……海上，今天会起风暴吗？”
黑田官兵卫收起折扇，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。
“主公，风暴，不在天上。”
“在人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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