灾后的恢复远比想象中更艰难。
我们几人在卫生所更是忙得脚不沾地，几乎日夜连轴转。
蓉蓉、玉琴和我轮着班，有时刚处理完一批伤员，转身又有人被抬了进来。
好在不少轻伤、中伤患者经过这半个多月的治疗已经好了不少，陆陆续续回了家，才算让卫生所缓了口气。
但对张熙臣和舒云霆来说，日子却比我们还要难熬。
山体滑坡堵塞了不少运输要道，粮食、药材的运送都受影响。
张熙臣负责计划调度，白天要一遍遍核对各生产队的粮食余量，晚上还得和上级机关写信请示，连夜制定应急预案。他整个人几乎没合过眼，经常是一盏煤油灯下埋头伏案到半夜，笔尖飞快划过账本，写到最后，眼睛血红。
舒云霆则要负责运输，他带着一队年轻人上山修临时便道，抢修滑坡路段。白天在烈日下挥汗如雨，手上布满伤口和老茧，晚上回来还得去粮站查看存粮。他常常满身泥土回来，连脸都顾不上洗，就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，第二天一早又走了。
至于廖岩，他是地质队出身，自然成了泥石流后的主力。刚从抢险现场回来没几天，他又带队去野外勘探外侧的山体结构。成堆的石块、被冲刷得松动的山坡，都可能是新的隐患。他常常背着沉重的测绘工具上山，下山时脚步虚浮，裤腿全是泥浆。即便如此，他回到村子里，还是先到卫生所来看我们，确定大家没问题才放心离开。
一来二去，每个人都很晚才回家，瑾之和舒霖干脆直接睡在了林家。
今晚，轮到我和蓉蓉值夜班。
距离泥石流已经过去快两周，如今已是七月，夜晚也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。院子里的蝉鸣此起彼伏。
蓉蓉率先去查了一圈房，把几个还未康复的伤员看过一遍，确认他们情况稳定，才回到门诊坐下。
我则守在门口的桌子前，暂时无人来诊。
蓉蓉拿起桌上的一本旧书，随手翻看两页，低声道：“贺晓伟的手臂恢复得不错，虽然还不能走路，但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。”
我点点头，心中同样感到意外：“确实比预期的要快，当时他说没有大碍，看来是真的。”
蓉蓉却压低声音，带着谨慎：“要不要安排他转院？你是怎么想的？”
我沉吟片刻，答道：“这两周，很多外科伤员的救治，都是靠他和诚哥。他的外科技术确实过硬，在这儿能派上用场。”
蓉蓉眉头紧蹙：“技术是一回事，但人品呢？别忘了，他对晴姐做过什么！还有那晚差点欺负了你！这样的人，我不会和他共事。”
我的确明白外婆的性子，心直口快，认定的事就不会松口。
但我还是压下声音说：“我的想法是，让他多待几天。趁这段时间，让诚哥多学一些东西。他的外科经验，确实难得。等诚哥掌握得差不多了，再让他走。”
蓉蓉眼神一沉，追问道：“那如果他腿好了，再来报复我们呢？你忘了他当初为什么追到响水沟的吗？小棠，你敢保证他不会旧事重提？”
我沉默了。
蓉蓉见我不答，咬了咬唇，坚定道：“明天我就给镇上打电话，安排他转院！”
我伸手按住她的手：“别急。今晚我去和他聊聊。”
蓉蓉愣了一下，不放心道：“你……你要和他聊什么？你不怕他又说些过分的话吗？”
我摇头道：“就凭我和诚哥救过他的命，他不至于对我做什么。”
蓉蓉半信半疑，但见我语气坚决，也没再拦，只叮嘱：“那你小心点。有什么不对，立刻喊我。”
我点头，转身走向贺晓伟的病房。
推门而入，只见他正拿着纸笔写着什么，神情很专注。
听到动静，他抬起头，迅速收起纸笔：“你来了？不是都不见我的吗？”
他说得没错——
这两周以来，我总是避开他的病房。平日里都是李诚或石永安去查房，连药都是他们送进去的。
我没有正面回应，反而反问：“你在写信？”
贺晓伟沉默片刻，才开口：“在和小晴写信。”
“晴姐？”
他看出我的担忧：“放心，我没打算对她怎么样。只是问问小斌最近过得如何。”
我在他床边搬了把椅子，坐下，直视着他：“当初你不是说要来响水沟报复我吗？来，说说你的计划吧。”
贺晓伟明显一愣，没想到我会开门见山。
他沉默了几秒，才苦笑着摇头：“你觉得我现在还会报复你？”
“不然呢？你觉得你在我心里是个正人君子？”
他喉咙动了动，眼底浮出一抹复杂神色：“没想到，你说话还挺带刺。”
随即，他叹了口气：“那晚在医院的事，真的对不起。我当时……的确是因为离婚，整个人彻底失去了理智。追到响水沟，也是想让你们不得安生。可谁知道半路遇上泥石流，看样子老天爷都不同意我这样做……结果我没死成，反而被你们救了。”
我静静地听完：“你做的事，自有天收，不用我来收。”
贺晓伟愣了一下，最终还是低下头，又一次轻声道歉。
我只说：“我们打算安排你转院，到镇上的卫生所去。”
他抬起眼睛：“还是怕我伤害你们？”
“一来是这个原因，二来你如今已经没了县医院的工作。不如去镇上试试。那里的条件比响水沟好，你的外科技术能发挥得更大。”
贺晓伟似乎没想到我会替他考虑，过了片刻才低声说：“怪不得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你的两个徒弟，很护着你，还有李诚。每次我问起你，他们都说你忙，硬是不让我见。怪不得你能让他们死心塌地跟着你。”
我微微皱眉：“提他们干什么？”
他停顿片刻，语气认真：“我想在响水沟多留两周。”
我还没来得及回应，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冷冷的——
“不行。”
是蓉蓉。
或许是我在病房里待得久了，她不放心，就来了。
蓉蓉走到我身边，目光凌厉地盯着贺晓伟：“不管你说什么，我就是不信任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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