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皮帮的人像一群嗅到腐肉味的鬣狗，在巷道里横冲直撞，粗鲁地翻捡着摊位，盘问着每一个看起来可疑或弱小的人。
那冰冷的目光几次扫过陈小凡藏身的阴影。
不能待下去了。
陈小凡心脏缩紧，趁着那几人转向另一个摊位的间隙，他如同狸猫般从阴影中窜出，低着头，混入流动的人群，毫不犹豫地朝着坑洞西侧那片更加黑暗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废弃矿洞入口走去。
踏入矿洞的瞬间，外界的嘈杂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，骤然减弱。
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寂静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、铁锈味，还有一种……若有若无的、仿佛无数人低声啜泣的怨念残留。
洞壁粗糙，开凿的痕迹早已被岁月磨平棱角。
地上散落着腐朽的矿车零件和锈蚀的镐头。
只有墙壁上零星分布的、散发着惨绿色磷光的苔藓，提供着微弱而诡异的光源，将人的影子拉长、扭曲，投射在嶙峋的岩壁上，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。
越往深处走，光线越暗，空气也越发污浊稀薄。
岔路口开始增多，如同迷宫。
一些较小的支洞入口被坍塌的岩石堵死，上面偶尔能看到干涸发黑的血迹或是断裂的兵器。
陈小凡握紧了刀，灵力运转至双目和双耳，极力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动静。
他不知道那个“青云城的雏儿”具体可能去了哪个区域，只能凭着直觉，选择那些看起来更隐蔽、似乎有人活动痕迹的岔路深入。
脚下不时踩到什么东西，发出“咔嚓”的轻响，是断裂的骨头，不知是动物的，还是……人的。
寂静中，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被无限放大。
他来到一个相对开阔的、像是曾经矿石堆积点的地方。
中央有一小堆灰烬，旁边散落着几个空的水囊和几块被啃得很干净的兽骨。
有人在这里短暂停留过。
他蹲下身，手指捻起一点灰烬，尚有余温。
走了没多久！
他精神一振，立刻起身，选择了一条留有新鲜脚印的通道，加快脚步追去。
通道向下倾斜，变得更加狭窄潮湿，顶部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，发出“嘀嗒”的声响。
两旁的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、被苔藓覆盖的壁画痕迹，描绘着一些原始的、崇拜某种发光晶石的场景。
前方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。
陈小凡立刻停下脚步，屏住呼吸，贴紧冰冷的岩壁。
咳嗽声来自前方一个拐角后。
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。
微弱的磷光下，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，身上裹着破烂的皮毛，肩膀剧烈耸动，咳得撕心裂肺。
看身形和侧脸，正是他在瘴毒林中救下的那个年长溃兵！只是此刻，他脸上那道疤显得更加狰狞，气息也比之前更加微弱。
只有他一个人。他的同伴，果然如百晓洞所说，已经“没了”。
陈小凡心中五味杂陈。
救，还是不救？救了，可能会暴露自己，惹上麻烦。
不救……
就在他犹豫的瞬间，那溃兵似乎咳出了什么东西，猛地喘了几口粗气，声音嘶哑地低语，仿佛在梦呓：“……不能……不能回宗门……黑齿……他们勾结……鬼槐坑……要出大事……”
黑齿部落勾结？鬼槐坑要出大事？
陈小凡心中一惊。
就在这时，他身后远处的黑暗中，传来了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，伴随着金属摩擦岩石的刺耳声响，还有毫不掩饰的粗鲁叫骂。
“妈的，那两个血煞宗的穷鬼，身上就几块破烂灵石！”
“老大说了，还有个用符的小子，可能有点油水，仔细搜！”
“肯定躲进这老鼠洞里了！分头找！”
是石皮帮的人！他们竟然追进了矿洞！
陈小凡脸色一变，再看那溃兵，似乎也被脚步声惊动，惊恐地抬起头，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，挣扎着想爬起来躲藏。
来不及多想了！
陈小凡猛地从藏身处冲出，几步窜到那溃兵面前。
那溃兵看到他，先是一愣，随即认出，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，伸出手：“救……救我……”
陈小凡一咬牙，弯腰将他架起，低喝道：“别出声！跟我走！”
他拖着几乎无法自己行走的溃兵，踉跄着冲向旁边一条更加狭窄、几乎被废弃矿车堵死大半的岔路。
他用力将那溃兵塞进矿车与岩壁的缝隙深处，用一些散落的碎石快速掩盖了一下。
“躲好！无论听到什么，别出来！”
说完，他立刻转身，向着与藏匿点相反的方向，故意加重脚步，快速跑去！
“在那边！追！”
石皮帮的追兵立刻被脚步声吸引，呼喝着追了过来。
陈小凡心脏狂跳，将速度提到极致，在黑暗曲折的矿洞中亡命奔逃。
他不敢回头，只能凭借感觉和微光不断转向，试图甩掉身后的追兵。
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对方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比他熟悉得多。
这样下去不行！
他猛地冲进一个较大的洞窟，洞窟中央有一片不大的地下水源，水色漆黑，散发着腥气。
洞窟另一端，有三个不同的岔路口。
没有时间犹豫！
他冲向最左边那个洞口，在进入前的一刹那，他猛地回身，将怀中最后几张改良清风符全部激发！
不是攻击，而是扰乱！
数道凝练的风刃并非射向追兵，而是狠狠斩在洞窟顶部的岩壁上！
“轰隆隆！”
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，虽然没有造成大面积坍塌，却瞬间遮蔽了视线，制造出巨大的声响。
陈小凡趁机冲入左边的岔路，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。
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，不知道前方是绝路还是生机。
他只知道，不能停。
身后的喧闹声似乎被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。
他不敢松懈，继续深入。
这条岔路异常狭窄，仅容一人通过，而且坡度很陡，一直向下。
岩壁触手冰冷滑腻，仿佛覆盖着一层冰冷的黏液。
突然，他脚下一滑，整个人失去平衡，沿着陡峭的坡道向下滚去！
天旋地转中，他只能尽力护住头脸，身体不知撞了多少下坚硬的岩石，剧痛阵阵传来。
不知滚了多久，他终于重重摔落在平地上，浑身骨头仿佛散架，眼前金星乱冒。
他挣扎着爬起来，咳出几口带着腥味的泥土，警惕地看向四周。
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、天然形成的地下空洞。
比上面任何人工开凿的洞窟都要宽阔。
空气中那股阴冷和怨念更加浓郁，几乎凝成实质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而最让他震惊的是，在这片空洞的中央，生长着一片散发着微弱、纯净的乳白色光晕的……晶簇？
不，不是晶簇。
那光芒，那气息……与他记忆中陆师那面镜子散发出的星辉，有几分相似，虽然微弱了千万倍，但那种源自本源的、带着混沌与秩序交织的感觉，绝不会错！
是某种……蕴含着一丝微薄星辉本源的矿石？！
他忍着剧痛，踉跄着走到最近的一小片晶簇旁。
乳白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他，竟然让他体内的灵力运转都顺畅了一丝，身上的伤痛也似乎减轻了些许。
这到底是什么地方？
他蹲下身，仔细观察。
这些矿石似乎与周围的岩石格格不入，像是后来才生长出来的。
在矿石的根部，他看到了一些更加古老的、已经化石化的……骨骼残骸。
人类的，妖兽的，密密麻麻，堆积如山。
这里，不仅是废弃的矿脉，更是一处古老的……战场或者祭祀场？
那溃兵说的“黑齿部落勾结”、“鬼槐坑要出大事”，还有百晓洞提醒的“干净的生面孔”在打听“规则异常”和“星辉”……
无数线索在他脑中疯狂碰撞，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测逐渐浮现。
难道，黑齿部落，或者他们背后的势力，真正图谋的，是这片矿洞深处隐藏的、与星辉相关的秘密？而陆师的那面镜子，或许与这里有着某种联系？
就在这时，他身后那条他滚落下来的陡坡上方，传来了脚步声！
不是石皮帮那种杂乱沉重的脚步，而是……一种极其轻微、规律、仿佛丈量过一般的脚步声。
一个，两个，三个……
不止一人。
陈小凡猛地回头，心脏几乎跳出胸腔。
惨绿的磷光映照下，三个穿着式样简洁、材质奇特、不染丝毫尘埃的白色长袍的身影，如同鬼魅般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坡道顶端。
他们的脸上覆盖着光滑的、没有任何五官轮廓的白色面具，只有眼部位置，是两片深邃的、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。
他们低头，那纯粹的“目光”，穿透黑暗，精准地落在了陈小凡身上，落在了他身旁那片散发着乳白色光晕的奇异矿石上。
没有杀意，没有好奇。
只有一种绝对的、非人的……审视。
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，俯瞰着脚边的蝼蚁，以及……蝼蚁身旁，某件稍微引起了他们一丝注意的物事。
陈小凡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。
他握紧了刀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，但刀身传来的冰冷，却无法驱散那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寒意。
跑？
无处可跑。
战？
如同蚍蜉撼树。
他张了张嘴，干涩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那三个白袍身影，迈开了脚步，沿着陡坡，一步步，向下走来。
脚步无声。
却如同丧钟，敲响在死寂的空洞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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