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北弘农节度使王文德性子最急，人还没有落定，便开门见山：“周师，方腊逆贼祸乱江南，太尉命我等征讨，然学生心中忐忑，特来请教平叛之策。”
周侗不答，却颤巍巍地点燃一盏油灯。
昏黄的光晕在《江山万里图》上荡漾开来。
“诸位看这江山，”周侗声音苍老却清晰，“可还认得这是何处？”
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凝视图卷，忽然变色：“这、这不是当今大宋疆域吗？只是...为何如此残破？”
众人细看，果见图上山河支离，黄河改道，边关烽烟四起。
“此乃老朽闲来所作，”周侗轻声道，“描摹的便是现在的大宋。”
满座皆惊。
“不可能！”
江夏零陵节度使杨温拍案而起，“我大宋虽内有寇乱，外有边患，何至于此？”
周侗目光如电：“尔等真不知吗？花石纲刮尽民脂，西城所强占民田，江南应奉局逼反百万生灵！尔等此去，是要为这将倾的大厦再添一根梁木，还是要做那最后一根稻草？”
十节度默然。
周侗见七人不语，他再度开口。
“我且问尔等，平日你十人虽各据一方，但也形影不离，今日为何不见清河天水节度使?荆忠，琅琊彭城节度使?项元镇、陇西汉阳节度使?李从吉？”
“哎！”
王焕长长一叹，“他们已经战死。”
即便周侗已经猜到一二，此时听到答案，身子也是不由一颤。
“他们为何战死？是为了民间疾苦？还是为了塞外失地？”
七人再次沉默，他们何尝不知民间疾苦？只是身为朝廷大将，有些事看破不能说破。
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沉声道：“周师，纵使朝廷有过，你之前常常教导我们，我等身为臣子，岂能背君？”
“君？”
周侗忽然笑了，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。
“我是教过你们为人臣子，忠君之事，学，是让你们学以致用，不是好赖不分。
老夫历经三朝，见过真正的明君，也见过现在的昏君，先帝多么的宏图伟略，现在的赵佶是什么玩意，除了瘦金体可以显摆一下，这样的君忠他何意？……罢了！”
周侗话锋一转，“尔等可知卢俊义？”
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眉头紧锁：“可是现在梁山的首领？人称玉麒麟的卢俊义？听说是周师的大弟子。”
“正是。”
周侗目光悠远，“他是我最不成器的弟子之一。”
众人愕然，看向一旁之人，周侗虽未介绍，但大家心中已有猜测。
卢俊义枪棒无双，竟只是“不成器”的弟子？
“可他明白一个道理，”
周侗声音陡然提高，“为将者，忠的不是一姓一家，是这万里河山，是这亿万黎民！”
周侗站起身，枯瘦的手指划过地图：“看看这破碎的山河！北方铁骑虎视眈眈，朝中奸佞把持朝政，江南烽火连天。
尔等还要为那高俅小儿卖命，去做那自毁长城的勾当吗？”
京北弘农节度使王文德抗声道：“可方腊毕竟是逆贼！”
“方腊是逆贼，卢俊义也是逆贼？”
周侗逼视着他，“尔等扪心自问，这些年在边关，是谁在保境安民？是谁在抗击外侮？是那东京城里的太尉，还是你们这一个个节度使？
同样是逆贼，却是为了天下苍生，为了黎明百姓。
众位沿途可发现有半个灾民？”
七人摇摇头。
周侗惨然一笑，“那不是他赵宋的疆域国泰民安，是有人在替他负重前行。
华夏大地百万灾民，遍地民不聊生，为何突然之间消失不见，那是因为我的大弟子历经艰险，取下众多海外之地，赡养了他们。”
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、上党太原节度使?徐京、京北弘农节度使王文德、颍州汝南节度使梅展、中山安平节度使? 张开、江夏零陵节度使?杨温、云中雁门节度使?韩存保，听到此言齐齐变色。
“这怎么可能，他虽是河北首富，可百万灾民他如何赡养？即便家财万贯，他又为何要去这般做？”
“因为卢俊义明白。”
周侗声音转柔，“天下非一人之天下，乃天下人之天下。
他上应天命，下顺民心，方是这乱世中真正的定海神针。”
王焕忽然起身，走到图前，手指颤抖地抚过图上残破的边境。
“周师...学生十六岁从军，四十年来守的就是这片土地，可如今，我们是在守土，还是在毁土？”
“问得好！”周侗目光炯炯，“尔等手握重兵，不是用来镇压饥民，不是用来巩固权臣。
大宋养兵百年，为的是有朝一日，能有人站出来，挽狂澜于既倒，扶大厦之将倾！”
七位节度使面面相觑，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撼与挣扎。
颍州汝南节度使梅展忽然单膝跪地：“请周师指点迷津！”
余人纷纷效仿，七位统兵十万的节度使，齐刷刷跪在了一位布衣老者面前。
周侗仰天长叹：“天降大任于斯人也！尔等今日抉择，关乎天下气运。
顺应天命，归附卢俊义，不是背弃大宋，而是拯救华夏！不是背叛君王，而是忠于这片土地和生民！”
王焕热泪盈眶，想起边境上那些饱经战火的百姓，想起朝中乌烟瘴气的党争，想起高俅那副嘴脸，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他缓缓摘下头盔，解下节度使印绶，郑重放在地上：“王焕…愿顺天命！”
“徐京愿意顺应天命！”
“韩存保愿意！”
“......”
七声誓言，在简舍中回荡，如春雷震震。
周侗老泪纵横，扶起众人。
“好！好！好！老夫今日，总算没有对你等教导，更对得起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了！”
他走到墙角，取出一杆长枪——枪身黝黑，枪缨如血。
“此枪随我六十载，”周侗轻抚枪身，“今日就赠与诸位，他日若我欺骗了大家，我愿用它自裁。”
王焕郑重接过长枪，感觉手中沉甸甸的，不仅是兵器的重量，更是一个时代的托付。
“周师，它伴你半生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，何必如此郑重。”
说着，王焕再次将长枪交于周侗。
周侗欣慰的接过。
王焕几人侧身，看向卢俊义，随即拜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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