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对劲!”
雷大川霍然起身,独眼中血丝密布。
手已按在了刀柄上,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:“瘦子从没误过时辰!定是出事了!”
游一君脸色铁青。
猛地骑马奔向老鸦岭西侧那片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断崖轮廓。
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!
天光渐亮。
就在这时,一阵极其微弱、却凄厉得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声。
被凛冽的晨风断断续续地送了过来!
那声音…… 分明是小瘦子的!
紧接着,一阵嚣张而残忍的契丹语狂笑隐隐传来。
其中夹杂着一个如同砂石摩擦般粗粝的吼声,正是匈奴营兵马都部署宗真帐下狼头营前锋统领阿图鲁!
“瘦子!”
雷大川目眦欲裂,如同受伤的猛兽般咆哮起来!
在断崖边缘一块突兀的、仿佛被巨斧劈开的巨石平台上。
游一君和雷大川看到了让他们血液瞬间冻结的一幕!
小瘦子被剥去了外衣,只剩下那件靛青色的中衣,浑身是血。
被几根粗大冰冷的铁钩穿透了肩胛骨和脚踝。
像一张被撕裂的弓般,高高吊在立起的、沾满暗红血污的木架上!
他的一条手臂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,显然已被生生折断!
鲜血顺着他的身体,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岩石上,汇聚成一滩刺目的暗红!
一个身材异常魁梧、穿着镶有狰狞狼头护心镜的黑色皮甲、满脸横肉的汉子(正是阿图鲁)。
手持一根带着倒刺和凝固血块的粗大马鞭,狞笑着。
一鞭又一鞭狠狠地抽在小瘦子裸露的皮肉上!
每一鞭下去,都带起一片飞溅的血肉和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哼!
旁边几个匈奴兵举着火把,火光映照着阿图鲁脸上残忍的兴奋。
“说!梁狗的大军藏在哪?!”
阿图鲁生硬地咆哮着,又是一鞭狠狠抽下!
小瘦子猛地抬起头,满脸血污,却死死咬着牙。
用尽力气啐出一口血沫,用契丹语嘶吼道:“你们的末日…… 就在眼前…… (契丹语发音近似:塔 - 尼 - 兀鲁 - 兀迭 - 阿木!)”
这是他故意留下的错误方向信息!
“杂种!还敢嘴硬!”
阿图鲁暴怒,猛地扔下鞭子。
从旁边火盆里抄起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!
滋滋!
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!
小瘦子的身体剧烈地痉挛,发出非人的惨嚎。
但随即又被他死死咬住嘴唇憋了回去,只剩下喉咙深处绝望的呜咽!
“一直重复着大哥…… 雷哥…… 别…… 别过来…… 有埋伏…… 西边石林……”
小瘦子似乎看到了远处山梁上那两个熟悉的身影。
用尽最后一丝清醒,发出微弱而断续的呼喊。
他拼死也要把伏兵的位置说出来!
“哈哈哈!听见了吗?山上的梁狗!”
阿图鲁将冒着青烟的烙铁随手一扔。
走到木架前,用沾满血污的大手狠狠掐住小瘦子的下巴。
强迫他抬起头,朝着游一君和雷大川可能藏身的方向,用尽全力嘶吼。
声音充满了恶毒的诱惑:“游一君!雷大川!你们不是号称‘生同袍,死同穴’吗?!”
“看看!看看你们的兄弟!像条狗一样被我吊在这里!骨头都打断了,还在给你们报信呢!哈哈哈!”
“有种的,就下来救他啊!用你们的命,来换他这条贱命!老子阿图鲁,就在这里等着你们!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!!”
“瘦子 ——!!!”
雷大川的悲吼带着哭腔,他几乎要将自己的钢牙咬碎!
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酒囊,狠狠灌了一大口烈酒。
然后将剩下的酒液,连同自己的眼泪和怒火,全部淋在了雪亮的刀锋上!
“游大哥!!”
他血红的独眼看向游一君,里面只剩下滔天的杀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!
游一君的眼眶瞬间红了。
他死死盯着断崖上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、却依旧在保护他们的兄弟。
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,鲜血顺着指缝渗出!
他看到了阿图鲁,看到了那狰狞的狼头护心镜。
更看到了小瘦子拼死喊出的 “西边石林”—— 那里,在嶙峋怪石的阴影下,反射着数十点冰冷的金属寒光!
是伏兵的刀箭!
阿图鲁的狂笑,就是催命的战鼓!
就在阿图鲁狂笑,伏兵也因这挑衅而微微骚动,露出更多破绽的瞬间!
被吊在木架上,看似奄奄一息的小瘦子。
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决绝到极致的疯狂光芒!
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,猛地用还能动的那只手,狠狠抓向自己腰间 —— 那个陪伴了他无数日夜、装着铜钱的竹箭筒!
他用力掰开筒底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!
那里,藏着一颗用蜡封住的、米粒大小的黑色药丸!
斥候最后的尊严 —— 见血封喉的鸩羽!
“大哥…… 雷哥…… 保重…… 来世…… 再喝…… 庆功酒……”
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,带着无尽的眷恋与解脱。
毫不犹豫地将毒丸塞入口中,狠狠咬碎!
剧烈的痛苦瞬间让他全身剧烈痉挛。
但他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解脱般的、甚至是带着无尽嘲讽的笑意!
他用尽最后一丝生命之火,猛地抬起头。
死死盯着近在咫尺、笑容凝固在脸上的阿图鲁。
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,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、混合着血沫与剧毒的咆哮:
“阿图鲁 ——!!爷爷在地狱等着你 ——!!!”
这声咆哮,如同最后的战鼓!用生命敲响!
小瘦子的头颅猛地垂下,身体停止了抽搐。
那抹凝固在嘴角的、带着血和毒的决绝笑意,在初露的晨曦中,如同最锋利的匕首,狠狠刺向阿图鲁!
断崖上,所有匈奴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!
阿图鲁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。
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斥候迅速灰败下去的脸,看着那抹刺眼的笑容!
精心布置的陷阱,最大的诱饵,竟然在他眼皮底下,用如此惨烈的方式,主动断绝了生机!
“瘦子!!!”
雷大川的悲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哀嚎,响彻云霄!
他手中的刀锋因为愤怒和烈酒,仿佛在燃烧!
“游大哥 ——!”
他血红的独眼看向游一君,里面是焚尽一切的杀意:“下令吧!老子要亲手把阿图鲁的狼头,剁下来祭瘦子!!!”
游一君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!
小瘦子用生命发出的最后警示还在耳边回荡!
石林的伏兵已经暴露且被惊动,阿图鲁更是处于暴怒戒备之中!
此刻冲下去,正中对方下怀!
弟兄们的血,只会白白染红这片断崖!
他牙关紧咬,几乎能尝到齿缝间渗出的血腥味。
那是极致的悲愤与同样极致的理智在激烈撕扯!
他死死按住几乎要拔刀冲出的雷大川,声音嘶哑低沉,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
“大川!冷静!瘦子用命换来的情报,不是让我们去送死!”
“石林有伏兵!阿图鲁正等着我们!”
游一君缓缓地、缓缓地抬起头。
布满血丝却沉静如深渊的眼眸中,他看着断崖上那个永远垂下头颅的兄弟。
看着那件被鲜血浸透的靛青色中衣在晨风中微微飘动。
看着阿图鲁那张惊怒交加、咆哮扭曲的脸。
他什么也没说。
只是缓缓地、沉稳地,抽出了腰间的横刀。
冰冷的刀锋在朝阳下,流淌着熔金般的寒光!
但这一次,刀尖并未指向断崖下的仇敌,而是猛地向后一挥!
“撤 ——!!!”
游一君的吼声如同闷雷炸响,盖过了雷大川不甘的咆哮:“回细沙渡大营!此仇,必报!但不是今日!”
呜 ——!呜 ——!呜 ——!
低沉而急促的撤退号角,瞬间取代了冲锋的激昂!
这号角声,充满了不甘的悲怆与压抑的怒火!
雷大川如同被一盆冰水浇头。
独眼中的疯狂火焰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取代!
他看着游一君决绝的背影,又猛地望向断崖上小瘦子的身影。
喉头滚动,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呜咽。
最终,他狠狠一跺脚,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:
“阿图鲁!老子早晚活剐了你 ——!!!”
他猛地将那面属于小瘦子的、缀满补丁的什长旗,从旗枪上解下。
紧紧捂在胸口,仿佛那是兄弟最后的热度。
旗角处,那个用暗红丝线绣成的、小小的酒碗图案,在朝阳下,红得刺目!红得滚烫!
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记号。
它是血仇的烙印,是撤退时锥心的耻辱,更是来日必将血洗狼头营的誓言!
就在大队即将启动的瞬间。
游一君猛地勒住缰绳,目光如电般扫过身后几名最精干、最擅长隐蔽的斥候老兵。
他声音低沉而急促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:
“王老五!赵四!你们几个留下!给我盯死断崖!”
“等那帮匈奴兵狗杂碎撤了,务必…… 务必把瘦子的…… 带回来!带回细沙渡!一根骨头都不能少!明白吗?!”
被点名的几名斥候眼中含泪,用力捶胸:“遵命!统领!豁出命去,也把瘦子兄弟接回家!”
断崖下,王老五、赵四等几名斥候如同鬼魅般,迅速隐入嶙峋的乱石和枯黄的草丛中。
他们紧握着武器,死死盯着断崖上的动静。
眼神里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伤。
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:等待,然后,带兄弟回家。
在阿图鲁气急败坏的咆哮和零星乱射来的箭矢中。
铜钱营的弟兄们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悲痛。
如同受伤但依旧凶悍的狼群,在游一君和雷大川的带领下,卷起烟尘。
朝着细沙渡大营的方向,疾驰而去!
他们要将这血仇带回大营。
然后,用尽一切手段,让阿图鲁和他的狼头营,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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