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新伊甸” 堡垒的通风管道里，工人老刘正攥着张揉皱的纸条往维修区钻。纸条边缘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，上面用劣质墨水写着 “b-7 哨站亲属被押去西广场了”—— 字是歪歪扭扭的，写的人大概手在抖。风从管道缝隙灌进来，带着股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，老刘缩了缩脖子，把纸条往怀里又塞了塞，贴在发烫的胸口。
西广场那边的动静早传过来了。今早他去倒垃圾，远远看见两辆装甲车停在绞刑架下，押着三个穿囚服的人，其中一个是后勤官老吴的媳妇 —— 上周老吴还托他给媳妇带过块肥皂，现在人就被捆在架子上，头发乱得像草。老刘不敢多看，低着头往回跑，耳朵里却灌满了监工的吼声：“叛逃者的家属就是同党！谁再敢私传消息，这就是下场！”
可消息还是像漏网的鱼，在堡垒的缝隙里钻来钻去。维修区的老王今早偷偷跟他说，中层的技术骨干开始往林振海那边递消息了，连之前天天跟在张天豪身后的王副官，昨天都去了林振海的办公室，待了快一个小时。“你说，咱们这‘新伊甸’，是不是真要完了？” 老王说这话时，手里的扳手掉在地上，叮的一声，在空旷的维修间里响得吓人。
老刘没敢接话。他想起三年前刚进堡垒时，张天豪在广场上讲话，穿着笔挺的军装，声音洪亮：“我会让大家有饭吃，有暖衣穿，有安稳日子过！” 当时广场上的人都在鼓掌，老刘也拍红了手。可现在，他的取暖器三天没开了，压缩粮也只剩最后半块，连孩子要块糖吃，他都拿不出来。
指挥室的应急灯忽明忽暗，把张天豪的影子投在墙上，晃得像棵快倒的树。他刚签完处决令，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 —— 老吴媳妇的名字下面，墨渍晕开，像滩血。王副官站在旁边，手指攥着帽檐，指节泛白：“首领，西广场的处决…… 已经结束了。只是下面的人，好像更慌了。”
“慌？” 张天豪把笔摔在桌上，笔滚到桌边，差点掉下去，王副官赶紧伸手扶住。“不杀几个，他们就敢翻天！” 张天豪的声音发紧，左手又按在了小腹上 —— 那里的旧伤昨天又疼了，大概是最近总熬夜，又总生气。他想起昨天跟 “父亲” 通讯，对方只说了一句话：“再镇不住局面，你就别当这个首领了。” 这句话像块石头，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“可是首领，” 王副官犹豫了半天，还是开口了，“昨天我去基层视察，听见有人说…… 说您为了自己的野心，不管大家的死活。还有人说，要是林烬来，说不定日子还能好过点。”
“放肆！” 张天豪猛地站起来，椅子往后滑了半米，撞在墙上，发出沉闷的响。“你也信这些鬼话？！” 他盯着王副官，眼里的血丝像网，“当年你跟我出生入死，从废墟里把‘新伊甸’建起来，现在你也怀疑我？”
王副官的头垂得更低了：“我不是怀疑您，只是…… 我家里还有个生病的母亲，她已经两天没喝上热水了。”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，“首领，我们真的…… 还要硬撑下去吗？”
张天豪没说话。他看着王副官的背影，突然觉得陌生 —— 这个曾经跟他一起扛过枪、一起啃过冻硬的干粮的人，现在也开始动摇了。他想起当年在废墟里，王副官把最后半块压缩粮分给了他，说：“首领，您得活着，我们才能有希望。” 可现在，这份希望，好像快没了。
就在这时，指挥室的门被撞开，技术主管老张连滚爬爬地冲进来，衣服上全是油污和烟灰，脸上还有道划伤，血珠顺着下巴往下滴。“首领！不好了！三号主能源管道…… 炸了！” 老张的声音发颤，说话时还在喘气，像是跑了很远的路，“核心区的能源供应，一下子掉了百分之六十！备用能源…… 只能撑十二个小时了！”
“你说什么？！” 张天豪冲过去，一把揪住老张的衣领，把人提起来。老张的脚离了地，脸涨得通红，呼吸都困难：“我…… 我们检查过了，是设备老化，加上之前为了维持‘圣光’壁垒，把管道的寿命都透支了…… 我之前提醒过您，让您尽快更换管道，可您说…… 说要优先供防御塔……”
张天豪的手松了。老张摔在地上，咳嗽了半天，才缓过劲来。张天豪看着全息屏幕 —— 代表能源储备的数字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，红色的数字像在流血，每跳一下，指挥室里的空气就更冷一分。“怎么会这样…… 怎么会……” 他喃喃自语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“首领！紧急通讯！” 通讯兵的声音突然闯进来，带着哭腔，“外围防御节点传来消息，联盟的舰队…… 到警戒线了！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主屏幕上。漆黑的宇宙背景里，三艘巡洋舰静静地悬着，舰身上的曙光联盟徽记闪着冷光，像三只盯着猎物的眼睛。舰首的主炮泛着幽蓝的光，屏幕上不断跳着 “目标锁定：新伊甸堡垒” 的提示，蜂鸣声此起彼伏，像催命的钟。
“只有三艘？” 林振海刚走进来，就看见屏幕上的景象，他身后跟着几个工业主管，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图纸。“他们这是…… 在威慑我们。” 林振海的声音很沉，手指在屏幕边缘摸了摸 —— 那里有道划痕，是去年修屏幕时留下的，当时他还跟张天豪开玩笑，说 “这屏幕得用到咱们都老了”。
张天豪没接话。现在，对方只派了三艘船，就敢停在警戒线外，显然是知道 “新伊甸” 已经没力气反抗了。
“天豪，不能再等了！” 林振海走到张天豪身边，手里的图纸掉在地上，他也没捡，“能源只剩十二个小时，外面有联盟的舰队，下面的人都快饿死、冻死了！你再硬撑，就是把所有人都推向死路！”
“死路？” 张天豪转过身，看着林振海，“跟林烬谈和，就是活路吗？他当年屠了西哨站，你忘了？”
“我没忘！” 林振海的声音提高了。“可现在，我们没有选择！要么跟联盟谈和，还有一线生机；要么等着能源耗尽，林烬开火，到时候，这堡垒里的数万人，都会死！”
“我同意林老的看法！” 工业主管老王突然开口，他的手还在抖，“我刚才接到消息，维修区的工人已经开始罢工了，他们说不给能源，就不干活。要是维修区停了，连生命保障系统都撑不了十二个小时！”
“我也同意谈和！” 王副官抬起头，脸上带着决绝，“首领，我跟您这么多年，从没违抗过您的命令。但这次，为了我母亲，为了堡垒里的所有人，我必须劝您 —— 谈和吧！”
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，有军官，有官员，还有技术人员。他们的声音不算大，却像无数根针，扎在张天豪的心上。“谈和” 两个字，在指挥室里飘来飘去，像魔咒一样，缠着他不放。
张天豪往后退了一步，撞在指挥台上，后腰传来一阵疼。他看着眼前的人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孤家寡人 —— 曾经跟他一起奋斗的人，现在都站到了对面；曾经信任他的人，现在都在劝他向敌人低头。他想起当年建 “新伊甸” 时，林振海还跟他说：“天豪，咱们兄弟一起，把这里建成天堂。” 可现在，天堂快变成地狱了。
他的目光落在了林薇薇身上。林薇薇站在角落，手里攥着块压缩粮 —— 那是她早上偷偷藏的，本来想给张天豪吃，现在却没敢拿出来。她的眼圈红了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却没掉下来。看到张天豪看她，她轻轻摇了摇头，嘴唇动了动，好像想说什么，却又没说出口。
张天豪的心，一下子沉到了底。连薇薇…… 也不站在他这边了吗？他想起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，薇薇说：“天豪，不管你做什么，我都会支持你。” 可现在，她的眼神里，有失望，有恐惧，还有一丝他不愿意承认的 —— 埋怨。
“父亲” 的警告还在耳边响，处决令上的墨渍还在眼前晃，西广场的绞刑架还在脑子里飘，还有屏幕上那三艘虎视眈眈的巡洋舰，以及身边此起彼伏的求和声…… 这些东西像绳子，把他捆得紧紧的，让他喘不过气。
他突然觉得很累。比当年在废墟里跟异兽作战还累，比当年没日没夜地建堡垒还累。他的脊梁好像一下子弯了，肩膀也垮了，连站都快站不稳了。他踉跄了一下，林薇薇赶紧上前想扶他，却被他躲开了。
“接通…… 联盟的通讯频道。”
这句话说得很轻，却像颗炸弹，在指挥室里炸开了。所有人都安静下来，只有应急灯还在忽明忽暗地闪，还有屏幕上的蜂鸣声，依旧在响。
张天豪走到椅子边，慢慢坐下来，双手捂住脸。指缝里，眼泪流了出来，烫得像火。他想起当年在广场上的承诺，想起 “父亲” 的期望，想起薇薇的笑容，想起那些信任他的人…… 可现在，他什么都没了。他像个败兵，被迫举起了白旗，向那个他一直看不起的林烬，低头了。
林振海暗暗松了口气，却没敢露出笑容。他走到屏幕前，看着那三艘巡洋舰，眉头皱得更紧了 —— 他知道，谈和只是开始，林烬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，谁也不知道。也许，这只是另一场苦难的开始。
王副官的肩膀垮了下来，他掏出怀里的怀表，打开 —— 里面是母亲的照片，照片上的母亲笑着，头发还没白。“妈，” 他小声说，“咱们说不定，能喝上热水了。”
林薇薇走到张天豪身边，把手里的压缩粮放在他桌上。“你吃点东西吧。” 她的声音很轻，像羽毛，落在张天豪的心上。
张天豪没抬头。他的肩膀还在颤抖，双手紧紧捂着脸，好像这样就能挡住所有的屈辱和不甘。指挥室里很静，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，能听到应急灯的电流声，能听到屏幕上蜂鸣的倒计时声。
通讯官的手在发抖，按了两次按钮，才接通联盟的通讯频道。屏幕上出现了一片雪花，过了几秒，才慢慢清晰起来。
屈服的信号，就这样从 “新伊甸” 堡垒里发了出去，像一根细弱的线，飘向了漆黑的宇宙，飘向了那三艘冰冷的巡洋舰，飘向了那个名叫林烬的男人。没人知道，这根线，会把他们引向什么样的未来。
老刘在维修区的角落里，听见了通讯官的广播 ——“新伊甸” 将与联盟进行谈判。他愣了半天，突然蹲在地上，哭了起来。老王走过来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别哭了，说不定，日子能好起来。”
老刘没说话。他只是觉得，心里的那块石头，好像落了地，却又有块新的石头，提了起来。他不知道，等待他们的，是希望，还是另一场绝望。风从维修区的窗户缝里钻进来，带着碎雪，落在他的脸上，凉得像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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