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,格外阴沉。
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村子上空,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湿棉絮,连风都裹着沉闷的湿气,吹得路边的穗桑豆田垂着叶子,连奔山牛群的哞叫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闷响。
阿吉太格又被王索朗的“三人团”欺负了。
他瘫坐在泥泞里,双手撑在水洼中,指缝里全是黑褐色的烂泥,单薄的粗布衫后背早被踩出几个泥印,沾着草屑的头发一缕缕贴在额角。
王索朗右手揪着他的头发,左脚的靴底还沾着新鲜的泥块,悬在阿吉太格眼前半尺处,泥点顺着靴沿往下滴,落在他鼻尖前的水洼里,溅起细小的浊浪。
阿吉太格被扯得头皮火烧火燎地疼,脖颈却梗得笔直,像株倔强的沙棘。
他瞪着王索朗,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:不是孩童该有的软嫩,反倒像埋在雪地里的碎玻璃,棱棱角角都透着冷光,既映着王索朗嘴角那抹狰狞的笑,也映着旦旦拉和图小豹在一旁拍掌哄笑的嘴脸。
旦旦拉手里还攥着半块麦饼,笑的时候碎屑往下掉,落在泥地里转眼就被潮气裹住;
图小豹则吹着不成调的口哨,脚边就是阿吉太格刚被抢走的烟熏黑鱼肉,油纸早被泥水浸得透湿,油星子在泥洼里晕开一小片暗沉的光泽,像块被糟蹋的琥珀。
“还敢瞪?”
王索朗的狞笑更盛,手腕猛地一拧,阿吉太格的脸瞬间被按进冰冷的烂泥里。
土腥气混着腐烂草叶的味道灌进阿吉太格的鼻腔,他的脸颊贴着湿冷的泥地,能清晰地感受到泥粒硌着皮肤,可他攥着一块三角石头块的手却越收越紧。
他暗暗蓄积力气,等王索朗的手松点的时候,他就要奋力而起,以最快的速度,用刚刚从泥土里抓到的三角石块,刺瞎他的眼睛。
他已经一忍再忍,现在,已经是忍无可忍、要爆发的时候了。
他双脚蹬地,深吸了一口气……
而此时,王索朗的靴底,就要碾上阿吉太格的后脑勺……
“KlaK!”
一个声音骤然炸开!
这个声音,像被踩住尾巴的野兽,在喉咙里挤出的低吼,粗粝又凶狠,尾音还拖着金属摩擦般的尖啸,刺得人耳膜发颤。
空气仿佛被这声怒喝震得一颤,路边蒲公英的绒毛簌簌往下掉,飘在水洼里打了个转;连泥地里的水洼都荡开细碎的涟漪,一圈圈漫过阿吉太格撑在地上的手背。
王索朗的动作猛地顿住,浑身汗毛像被冰水浇过,“唰” 地竖了起来,连揪着头发的手都松了半分。
旦旦拉正拍着的手僵在半空,麦饼从指缝里滑出来,“啪” 地砸进泥里;
图小豹嘴里的口哨卡在喉咙里,变成一声短促的抽气,脸瞬间涨得通红。
三人同时扭头看向身后,动作整齐得像被提了线的木偶。
但身后空荡荡的 。
只有风吹过穗桑豆田的沙沙声,叶片相互摩擦,像谁在暗处低语。
远处的奔山牛群还在山坡上悠闲地甩着尾巴,偶尔低头啃一口青草,连只飞鸟都没有掠过铅灰色的天空。
“谁?!装神弄鬼的,给老子滚出来!”
王索朗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,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。他的眼睛扫过头顶的树冠,扫过路边的豆田,连脚边的石缝都没放过,可视线所及之处,只有沉沉的暮色和越来越浓的湿气。
他们没看见,身前那棵老柏树的枝桠间,一丛深绿色的叶子正微微颤动。
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摇晃,而是带着节律的、压抑的震颤 。
泰安琼就藏在离他们不到五十米远的树冠里。
他身上的衣物着随光影变化,隐形的轮廓与斑驳的树影、细碎的阳光(从云层缝隙里漏下的几缕)完美融合,像一块长在树枝上的苔藓。
他曲着膝盖,全身紧紧贴在碗口粗的枝桠上,小臂的肌肉绷得发硬,双手指节凸起,指甲边缘甚至泛出极淡的蓝紫色。
最惊人的是他的眼睛 —— 狼蛛复眼般的幽光在眼底忽明忽灭,每一次闪烁,都像在锁定猎物的踪迹。
那是「卡拉克」族意识被激怒时的本能反应,像暗夜里蓄势的猎手,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锁着地面上的骚动,连呼吸都压得极轻,只在鼻翼间留下细微的气流。
右膝外侧的【剑鱼】烙印正在发烫,热度透过磨薄的裤料渗出来,带着种灼热的力量。
幽蓝色的光从布料下透出来,像一汪被按住的活泉,在粗布上轻轻起伏,明明灭灭。
那光芒里裹着一股原始的威压,不是靠声音传递,而是像无形的水流,无声无息地从树冠往下淌,落地时化作极细的、看不见的水滴,悄悄流到王索朗的脚踝。
水珠顺着他的裤管往上爬,掠过他小腿的皮肤时,王索朗甚至打了个冷颤,却以为是风钻进了裤脚。
那股威压还在往上爬,直往他的天灵盖钻。
王索朗的后颈突然像被冰锥扎了一下,又凉又麻的感觉顺着脊椎往下窜。
他猛地转回头,正对上一片空荡荡的空气 —— 连风都停了,豆田的叶子也不晃了,四周静得吓人。
可是,那股被盯上的感觉却更强烈了,像有张无形的网正从头顶罩下来,网眼密得让他喘不过气。
他抬起的脚突然彻底僵住,靴底的泥块 “啪嗒” 掉在阿吉太格耳边,泥水溅到了阿吉太格的耳垂上,可他连动都没动,只是依旧攥紧了拳头。
阿吉太格听到这钢熟悉的声音,心中的紧张感瞬间消失。
他知道来者是谁。
旦旦拉瞅着王索朗僵在那儿不动,正想开口催,突然发现自己的裤腿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,冰凉的布料贴在腿上,让他打了个寒颤。
下一秒,他的双腿一软,“噗通” 坐进泥地里,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,泥水甚至溅到了图小豹的裤脚。
“大哥…… 我、我想回家……” 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草,牙齿都在打颤。
图小豹还没看清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,只觉得胸口突然闷得发慌,像被人压了块石头。
他刚想开口问,腿就软得站不住,“咚” 地倒在地上,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。
他想爬起来,手撑在泥地里却没力气,那股无形的威压像越来越重的石头,压得他胸口发闷,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最后,他彻底瘫成了一摊烂泥,眼泪混着泥水流了满脸,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。
隐身在树丛中的泰安琼指尖微动,指缝间有极淡的蓝紫色光丝闪过,快得像错觉。
他没理会地上的哭喊,视线像两道冰冷的激光,精准地切在王索朗那张由狞笑转成惊骇的脸上 —— 王索朗的脸已经白了,额头上全是冷汗,顺着脸颊往下流,混着泥点,狼狈得像只落荒而逃的野狗。
「卡拉克」族的意识在他体内翻涌,地球语言的逻辑还卡在混沌里,他想不出该说什么,可愤怒与护佑的本能早已炸开。
他不需要说话,那道冰冷的、带着金属共鸣的声音直接凿进王索朗的脑海,没有任何预兆,却清晰得像在耳边嘶吼:
【威胁判定:持续。清除程序:启动。】
王索朗只觉得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,“嗡” 的一声全是杂音,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。
他想喊,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,只能发出 “嗬嗬” 的怪响,像破风箱在拉扯;想跑,脚却像灌了铅,钉在原地挪不动半分,连脚趾都蜷不起来。
就在这时,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几道泛着蓝紫色的光 。
不是从天上,也不是从身后,而是从正前方的空气里,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。
那是些近乎透明的丝线,细得像蛛丝,却裹着细碎的电光,蓝紫色的光点在丝线上跳动,像极了夏夜里的萤火虫。
它们像活过来的蛇,带着极快的速度,从虚空中猛地射出来!先缠住王索朗悬在半空的脚踝,丝线收紧的瞬间,王索朗只觉得脚踝一阵发麻,像被电流击中;
接着,更多的丝线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,眨眼间就捆住了他的手腕、腰腹,甚至连他的脖颈都绕了一圈 —— 却没勒紧,只是牢牢地困住,像极了猎人设下的网。
王索朗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一股巨力猛地往上拽。
“啊 ——!” 他的尖叫卡在喉咙里,只发出半声破音,整个人像只被吊起来的破麻袋,头下脚上地,往路边距离他五米远的那棵老柏树上撞去。
风灌进他的衣领,他能看见地面在快速远离,阿吉太格沾着泥的脸、地上的水洼、掉在泥里的麦饼,都在眼前晃过。
下一刻,丝线突然收紧,将他牢牢吊在七八米高的树杈上。
那根树杈不算粗,却刚好能承受他的重量,他晃了晃,吓得死死闭紧眼睛,双手徒劳地挣扎着,却怎么也碰不到缠绕在身上的丝线 。
那些线像长在了空气里,滑得抓不住。
离地的瞬间,他看见自己的脚尖擦过阿吉太格沾满污泥的头顶。
阿吉太格的头发被他带起的风拂动了一下,却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,那双亮得像碎玻璃的眼睛,正望着他被吊起来的方向,没有丝毫恐惧,反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笃定。
旦旦拉和图小豹瞅着王索朗凭空被吊上树,吓得魂飞魄散。
“鬼!有鬼啊!”
两人连滚带爬地往村子方向跑,图小豹甚至忘了擦掉脸上的眼泪和泥水,膝盖在泥地里磨出了血都没感觉。
可刚跑出没两步,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又追了上来,像只无形的手按在他们背上,两人 “噗通” 一声摔了个狗吃屎,下巴磕在泥地里,疼得眼泪直流。
这次他们连挣扎都不敢了,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,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,只留下两道歪歪扭扭的泥痕,很快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。
阿吉太格抹了把脸上的泥,指尖蹭掉了大半的污垢,露出底下苍白却倔强的小脸蛋。
他仰头望向天空,目光精准地落在老柏树那丛颤动的叶子上 。
他看不见泰安琼,但他认得那道蓝紫色的光,认得那若隐若现的、带着灼热感的气息。
他刚想爬起来,手指已经撑住了地面,却见树上的丝线轻轻晃了晃 。
不是被风吹的,而是有节奏的、两下轻微的摆动,像是在示意他别动。
阿吉太格顿了顿,慢慢松开手,重新坐回泥地里,只是这次,他不再梗着脖子,而是放松了些,目光依旧望着那棵老柏树,嘴角悄悄勾起了一抹极淡的、带着暖意的笑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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