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,小婠绾粉嫩的小脸探了进来,乌溜溜的大眼睛弯成月牙:
“哥哥,吃饭啦!
爷爷叫吃饭啦!”
她的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溪流,瞬间冲散了屋内残留的药味和沉重的氛围。
我猛地回过神,心脏像是被那清泉般的声音轻轻撞了一下。
结结巴巴地回应:
“好……的……我……知……知知……知道了。”
声音干涩沙哑,带着久未开口的滞涩和一丝……
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近乎麻木的平静。
或许是想通了?
想通了自己这条命早已不在自己手中?
想通了挣扎抗拒皆是徒劳?又或许,
是这两个月与世隔绝、只有药香、竹影和那个小精灵的日子,
在不知不觉中磨平了最初的恐惧和绝望?
穿越前,活着像头疲惫的牛马,
只觉人生无趣,活着真累。
如今,拼了命地想活,却发现“活着”本身都成了他人施舍的奢望。
这操蛋的命运,真他妈狗血得让人想笑。
我沉默着穿好那身粗布衣服,布料摩擦过皮肤,
新生的皮肉还有些敏感,带着药浴后特有的、仿佛被深层灼烧过的微麻感。
推开门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
身体恢复得确实很快,青阳子的手段堪称神鬼莫测。
除了说话依旧磕绊,跑跳已无大碍。
日子像溪水般流过,在婠绾银铃般的笑声和青阳子深居简出的沉默中,
又滑过了两个月。
初夏的燥热开始弥漫,竹林里蝉鸣聒噪。
我似乎习惯了这种“工具”的定位,陪着婠绾在溪边捡石子,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,
听她絮絮叨叨讲着爷爷讲过的故事,偶尔笨拙地回应几句。
心底那道冰冷的防线,在日复一日的暖阳下,
悄然融化着,裂开缝隙,透进光,
也透进一丝……名为“牵绊”的东西。
这天,蝉鸣声格外刺耳。
我正坐在屋外的竹凳上,看婠绾笨拙地用草茎编着不成形的手环,
阳光透过竹叶缝隙,在她认真的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“砰!”
竹屋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!
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出来!
是青阳子!
但眼前的他,哪里还有半分世外高人的模样?!
灰袍破碎不堪,被大片大片暗红近黑的血迹浸透、板结,紧紧贴在身上!
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,深可见骨,有的还在汩汩地往外渗着血!
脸上更是惨不忍睹,一道狰狞的爪痕从左额斜劈到右下颌,皮肉翻卷,深可见骨,鲜血糊满了半边脸!
他拄着那根油亮的竹杖,竹杖底端也沾满了泥泞和血污,
身体摇摇欲坠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,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散架!
然而,最令人心悸的,是他那双眼睛!
浑浊的老眼此刻亮得惊人,如同两团在灰烬中熊熊燃烧的鬼火!
里面没有濒死的痛苦,没有重伤的虚弱,
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、不顾一切的……狂喜和亢奋!
那光芒如此炽烈,如此纯粹,带着一种燃烧生命换来的极致光彩!
他无视了身上的惨状,无视了摇摇欲坠的身体,目光死死锁定了院中那个小小的身影。
“婠绾!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……诀别的温柔。
小婠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!
她呆呆地看着浑身浴血、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爷爷,手里编了一半的草环掉在地上。
小嘴一瘪,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瞬间淹没了她。
“爷爷!”
她尖叫一声,像只受惊的小鹿,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,
伸出小手想碰触爷爷,却又被那满身的血污吓得缩了回来,
小脸煞白,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,
“爷爷你怎么了?!
好多血!好多血!
呜呜呜……”
青阳子用尽全身力气,弯下那几乎要折断的腰,
颤抖着、无比珍重地将嚎啕大哭的小孙女抱了起来。
他的动作极其小心,仿佛抱着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,
生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和伤口弄脏了她。
“婠绾……乖……”
他试图安抚,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,
“爷爷……可能要……走了……”
“走?!”
婠绾哭得撕心裂肺,小手死死抓住爷爷破碎的衣襟,
“爷爷你要去哪?!
不要丢下婠婠!
呜呜呜……爷爷带婠婠一起走!
婠婠害怕!
爷爷不要走!”
那哭声如同利刃,狠狠扎进我的心脏。
这两个月来刻意维持的疏离和麻木瞬间粉碎!
我看着那浑身是血、如同风中残烛却眼神灼热的老人,
看着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、纯净得如同水晶般的小女孩,
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眼眶。
恨吗?他利用我,视我为工具。
怨吗?他即将强加给我同生共死的枷锁。
可此刻……看着他抱着孙女,用尽最后力气安抚的样子……
看着他眼中那为了至亲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……
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又酸又涩,堵得发慌。
这两个月,他虽冷漠,却从未苛待;他虽利用,却也实实在在地救了我,
给了我庇护和恢复的时间。
而婠绾……她是无辜的,是这冰冷算计里唯一纯粹的光。
青阳子艰难地抬起头,那双燃烧着生命余烬的眼睛越过哭泣的孙女,直直地钉在我身上。
“小子……”
他喘着粗气,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,
“出来!”
然后,他低头,看着怀里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孙女,
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痛苦和不舍。他枯瘦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抬起,
在婠绾的额前极其迅速地凌空虚画了一个复杂而诡异的符号!
口中发出几个含糊不清、却带着奇异韵律的音节!
嗡!
空气仿佛轻微地震颤了一下。
青阳子的双眼,在他手指虚画的瞬间,瞳孔骤然收缩,
眼白部分竟然诡异地旋转起来,形成两个深不见底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螺旋!
那螺旋仿佛能吸摄人的灵魂!
“婠婠……乖……看着爷爷的眼睛……”
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。
正哭闹挣扎的婠绾,哭声戛然而止。
她的小身体猛地一僵,大眼睛迷茫地、
不由自主地对上了青阳子那双旋转着黑色螺旋的诡异眼眸。
只一瞬间!
她眼中的惊恐、悲伤、泪水……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,
只剩下一种空洞的、毫无焦距的迷茫。
“爷……爷……”
她的小嘴无意识地开合着,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,
“婠婠……好……困啊……
你让……婠婠……睡……睡一会儿……”
话音未落,小小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,像一片失去支撑的羽毛,
软倒在青阳子沾满血污的怀里,陷入了深沉的、毫无知觉的睡眠。
长长的睫毛上,还挂着未干的泪珠。
“噗通!”
看着这一幕,看着青阳子那诡异的手段和婠绾瞬间失去意识的样子,
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,一股巨大的、混合着恐惧、悲悯和预感到大难临头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!
我直接瘫软在地,冰冷的竹地板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。
我抬起头,看着那个抱着沉睡孙女、浑身浴血、如同从修罗场爬出来的老人,
嘴唇哆嗦着,用尽全身力气,
才从颤抖的喉咙里挤出破碎、沙哑、带着哭腔的问话:
“真……真的……没有……别的……办法……了吗?”
青阳子抱着沉睡的婠绾,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站直了身体。
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孙女安详的睡颜,那布满血污的脸上,
竟然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、却又无比温柔的微笑。
随即,他抬起头,那双燃烧着疯狂与疲惫的眼睛再次看向瘫软在地的我。
“小子……”
他嘶哑地开口,声音仿佛从破败的胸腔深处挤出,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苍凉和沉重,
“你可知……这天有多高?地有多大?
这茫茫世间……又有多少像你我一样……
在这天幕之下……苦苦挣扎……不得解脱的蝼蚁?”
他顿了顿,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破风箱般的杂音,
目光却锐利如刀,刺破我的恐惧,直抵灵魂深处。
“命运如洪流……滚滚向前……你若……反抗不了……”
他盯着我,一字一句,如同重锤敲打在我的心上,
“你就要……学会……去适应!
去……承受!”
他抱着婠绾,朝我走近一步,脚下的血迹在地板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红痕。
“跟我……走吧!”
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,一种燃烧生命换来的、最后的威严,
“可能……这次……是你我……最后一次了……”
最后一次?
我瘫在地上,浑身冰冷,如同坠入万丈冰窟。
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我淹没。
药浴的痛苦记忆、同命锁魂的未知恐惧、还有眼前这血淋淋的诀别……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,
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!
最后一次药浴?还是……生命的终点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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