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粗糙的陶壁紧贴着皮肤,每一次因恐惧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,
都带来令人牙酸的摩擦感。
瓮口那圈圆形的、被灰尘模糊的光亮,像一只冷漠的眼睛,悬在头顶。
我蜷缩在瓮底,死死捂住口鼻,指甲深陷进脸颊的皮肉里,
用疼痛压制着因灰尘刺激而翻涌的呛咳欲望。
心脏在狭窄的胸腔里疯狂擂动,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骨,
发出沉闷如鼓的巨响,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,仿佛整个竹屋都在随之震颤。
来了!那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口!
竹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,被推开了。
“来了?”
是老者的声音,比平时更低沉,更……冷硬。
像一块被溪水冲刷多年的石头,此刻却泛着铁器的寒光。
没有惊讶,只有一种预料之中的、拒人千里的疏离。
“师叔,”
一个陌生的、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,带着恭敬,却又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急切和……疲惫?
“您怎么知道这里的?
这些年,我们……”
“哼。”
老者一声冷哼,截断了对方的话,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。
“值得吗?”
他突兀地问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,却像淬了冰的针。
那中年男子沉默了一瞬,似乎在斟酌词句。
瓮中的黑暗放大了听觉,我甚至能听到他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。
“师叔,值得与否,
弟子不敢妄断。
但……当年的事,
也并非全是师傅的错。
您在外面躲了这么久,
难道……还放不下吗?”
他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,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。
“放不下?
呵呵……”
老者的笑声突兀地响起,干涩、嘶哑,如同枯枝在寒风中摩擦,
带着一种刻骨的苍凉和……深入骨髓的恨意!
“老夫青阳子,
修行五百余载!
五百年啊!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积压了太久的、火山喷发般的悲愤,
“一身修为,护得了宗门基业,斩得了邪魔外道!
可最后呢?
最后连自己的血脉至亲都护不住!
你说可笑不可笑?
我的……好师侄!”
青阳子?五百余年?修行?!
瓮中的我,大脑一片空白!
这些词汇如同天外陨石,狠狠砸进我贫瘠的认知!
他不是普通的山野郎中?
他……他是……
“可是师叔!”
那中年男子的声音也激动起来,带着焦急,
“您真的能放下宗门吗?
放下我们这些弟子?放下……”
“放下?”
青阳子的声音猛地打断他,如同冰河炸裂,寒意刺骨!
“老夫现在只想在这里,清清静静,陪着我的小孙女!
看着她长大!
看着她……平安喜乐!”
说到最后几个字,那滔天的恨意似乎瞬间敛去,
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、带着无限疲惫的温柔。
“小孙女?”
中年男子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……
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,
“不对!师叔!
她不是……她不是已经……”
他似乎说不下去那个词,声音颤抖着,
“死了吗??
不对!不对!
您……您用了‘借命大法’?!
您疯了?!
您这是何苦啊师叔!
逆天改命,强留亡魂,这是要遭天谴的!
您一身道行……”
“何苦?!”
青阳子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孤狼,带着泣血般的绝望和暴怒,
震得整个竹屋似乎都在簌簌发抖!
“你问我何苦?!
当年!
老夫奉师门之命,远赴北疆捉拿叛徒!九死一生,
耗尽心血将那孽障擒回!
可当我满身血污回到宗门,我看到了什么?!
啊?!”
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无比,
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、从血泪中硬生生挤出来的:
“我那不成器的儿子……被人分尸!
悬于宗门演武柱上!
我那温婉的儿媳……
在宗门大殿……
被那群畜生当众施暴……
最后……最后不堪受辱,自绝心脉!
而老夫……老夫得到了什么?!
得到了宗门长老一句轻飘飘的‘息事宁人’!
得到了一个‘大局为重’!
哈哈哈哈哈……好一个大局!
好一个息事宁人!”
狂怒的笑声如同泣血,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讽刺。
“师叔……”
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哽咽和无力,
“当年之事,太过复杂,牵涉……”
“滚!”
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暴喝!
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滔天的恨意!
“噗——!”
紧接着,是一声清晰无比的、令人心悸的咳血声!浓重的血腥味,
即使隔着陶瓮和一段距离,也瞬间弥漫开来,钻入我的鼻腔!
“咳咳……滚!
趁老夫……还没改变主意!
回去告诉你那好师傅!
告诉宗门里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!
老夫青阳子,
与青云宗……恩断义绝!
此生……不死不休!”
死寂。
竹屋里只剩下老者粗重、压抑、带着血腥味的喘息,如同破旧的风箱。
“师叔……”
中年男子似乎还想说什么,但最终,只化作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。
脚步声,带着一种沉重的、无可奈何的意味,缓缓退去,消失在门外。
死寂再次笼罩。
仿佛过了很久,又仿佛只是一瞬。
一声极轻、极疲惫,带着无尽怜惜和浓浓不舍的低语,如同叹息般响起:
“哎……看来……不能等了……”
是青阳子。
“婠绾……”
那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,
“爷爷……陪不了你……太久了……”
脚步声,缓慢、沉重,带着一种油尽灯枯般的虚弱,朝着门口挪动。
就在脚步声即将踏出竹屋门槛的刹那,极其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。
我的心脏骤然缩紧!
一道目光!
一道冰冷、锐利、如同实质般的目光,穿透了瓮壁的黑暗,
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我藏身的角落!
落在了这只散发着陈旧草药味的陶瓮上!
那目光里没有杀意,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、令人骨髓发寒的了然!
仿佛我所有的恐惧、所有的瑟缩、所有的秘密,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!
只是一瞬!
那目光便收了回去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脚步声重新响起,踏出门槛,渐渐远去。
竹屋彻底安静下来。
“呼——嗬——嗬——嗬——”
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,我才猛地松开死死捂住口鼻的手,
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,瘫软在瓮底,贪婪地、
大口大口地吸入带着灰尘和血腥味的空气!
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喉咙火辣辣的痛,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!
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,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
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。
太可怕了!
比黑水河底更可怕!
比村民的石头和臭鸡蛋更可怕!
比那个眼神扭曲的汉子更可怕!
宗门!
叛徒!
分尸!
施暴!
自杀!
息事宁人!
借命大法!
五百年修行!
不死不休!
这些词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我的脑海里!
每一个词背后,都仿佛隐藏着尸山血海,隐藏着难以想象的阴谋、背叛和血腥!
还有那最后的一眼……他知道!
他一定知道我在里面!
他知道我听到了所有!
他会……灭口吗?
那个天真烂漫、像小仙女一样的小婠绾……
她……她竟然……是借命大法强留的亡魂?!
这个世界……到底是什么样的地狱?!
我蜷缩在冰冷的陶瓮底部,浑身冰冷,如同坠入万丈冰窟。
刚刚被小婠绾暖化了一点点的心防,瞬间被更巨大、更黑暗、
更令人绝望的恐惧彻底淹没、冻结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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