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山是被冻醒的。
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泥浆,从乱葬岗的尸堆缝隙里渗下来,浸透了他破烂的儒衫。他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病犬,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腐肉之间,浑身上下的骨头像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。
祝府家丁的棍棒,不仅打断了他的骨头,也敲碎了他身为读书人最后那点可笑的清高。
他睁开眼,视线模糊,雨幕中,远方晋阳城的轮廓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。那座城,曾是他的家,如今却成了吞噬他所有希望的牢笼。他想起祝英被拖走时那绝望的眼神,想起祝员外鄙夷的唾骂,想起父亲临死前不甘的嘶吼。
“宁为街头客,不作帐下奴……”
他咀嚼着自己写下的诗句,只觉得无比讽刺。原来,傲骨在权势的铁蹄之下,一文不值。
活着。
一个念头,如野草般从浸满血水的泥土里,疯狂地钻了出来。不是为了功名,不是为了富贵,甚至不完全是为了复仇。只是单纯地,不甘心就这么死去。
他用尽全身力气,从尸堆里爬了出来,拖着一条断腿,像野狗一样在荒野中爬行。饿了,就啃食草根树皮;渴了,就趴在泥潭里喝混浊的雨水。他曾想过一死了之,但每当闭上眼,祝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,和呼衍灼那张淫邪狂笑的脸,便会交替出现,像两把尖刀,反复剜着他的心。
半个月后,他已经不像个人了。衣衫褴-褛,形容枯槁,唯独那双眼睛,在绝望的深渊里,淬炼出狼一般的幽光。他像个孤魂野鬼,游荡在并州与冀州交界的太行山脉。
这一日,他正在山涧边清洗伤口,几名同样衣衫破烂,手持简陋兵刃的汉子,从林子里钻了出来,将他团团围住。
为首的汉子一脸虬髯,肩上扛着一柄生锈的板斧,眼神警惕地打量着他:“你是什么人?匈奴人的探子?”
梁山看着他们,这些人虽然面带风霜,但眼神里的恨意与不屈,却是他无比熟悉的。他没有回答,只是从怀里,颤抖着摸出了一块早已被血污浸透的布片,上面,是他亲手用血写下的八个字。
“还我河山,驱逐胡虏。”
虬髯汉子看到那八个字,眼中警惕瞬间褪去,换上了一抹复杂的,混杂着悲怆与敬意的神色。他扔下板斧,上前扶起梁山,声音沙哑:“兄弟,受苦了。俺叫王二麻子,跟俺们走吧,咱们都是不愿做两脚羊的汉家爷们!”
梁山就这么加入了这支由逃兵、猎户和破产农民组成的“太行义军”。义军总共不到三百人,装备简陋,连像样的铁甲都没有几套。他们的首领,是一个名叫李铁牛的前朝军官。
李铁牛是个粗人,只懂冲锋陷阵,几次行动都因为计划不周,损失惨重。梁山的到来,如同一股清流,注入了这潭死水。
他没有力气挥刀,却能清晰地画出附近匈奴人据点的布防图;他不懂武艺,却能根据山势地形,设下精妙的陷于,让匈奴人的巡逻队人仰马翻;他不会带兵,却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,说动附近几个快要活不下去的汉人村庄,为义军提供粮草和情报。
“声东击西,断其粮道,疲其兵马,而后聚而歼之。”
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,梁山指着简陋的沙盘,对李铁牛等人侃侃而谈。他将孙子兵法里的道理,用最通俗的语言讲给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汉子听。
起初,李铁牛等人半信半疑。但当梁山指挥他们,用伪装和陷阱,以零伤亡的代价,成功烧毁了匈奴人一个囤积了上千石粮草的小型据点后,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。
他们不再叫他“书生”,而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一声,“梁军师”。
在梁山的谋划下,太行义军仿佛脱胎换骨。他们不再与匈奴大军硬拼,而是化整为零,如同一群幽灵,活跃在太行山的崇山峻岭之中。今天截杀一支运粮队,明天偷袭一个哨所,后天又在匈奴人的必经之路上埋设滚石檑木。
匈奴人被打得晕头转向,派出的几支小股围剿部队,都有去无回。一时间,“太行梁山”的名号,竟在并州汉人百姓中不胫而走,成为了反抗暴政的一面旗帜。无数被压迫得走投无路的汉子,纷纷投奔而来,义军的规模,在短短三个月内,竟发展到了近三千人。
山洞里,李铁牛看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,和越聚越多的弟兄,笑得合不拢嘴:“军师,你可真是诸葛亮在世啊!照这么下去,用不了半年,咱们就能把匈奴人赶出并州!”
梁山却只是摇了摇头,神色凝重。他指着沙盘上,代表着晋阳城的那颗石子:“我们闹得越大,死得就越快。呼衍豹的耐心,就快要耗尽了。”
他的话,仿佛一个恶毒的诅咒。
半个月后,晋阳城门大开。匈奴左贤王呼衍豹,亲自点齐三万铁骑,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,铺天盖地而来,对太行山区,展开了梳子一样的铁血围剿。
义军的游击战术,在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他们赖以为生的山林,被匈奴人一把火烧成了白地。他们藏身的村庄,被屠戮殆尽,鸡犬不留。
一场惨烈的突围战后,太行义军土崩瓦解。李铁牛为了掩护梁山撤退,力战而死,被匈奴骑兵剁成了肉泥。梁山带着几十个残兵,亡命奔逃,最终还是被冲散。
他再次孤身一人,躺在冰冷的溪水里,浑身是伤。只是这一次,他的身边,再也没有尸体可以取暖了。
他以为自己会死。
就在他意识即将消散之际,两个路过的行脚商,从他身边走过。他们的对话,断断续续地飘入他的耳中。
“听说了吗?南边那个‘墨神’,又打胜仗了!一炮就把荆州那个什么铁壁关给轰塌了!”
“何止啊!据说墨家军所到之处,汉人百姓都开门迎接。墨神说了,要给天下汉人,一个朗朗乾坤!”
“那不是神仙是什么?唉,什么时候神仙能打到咱们这儿来啊……”
墨神……
霍天生……
一道微弱的光,穿透了无尽的黑暗,照进了梁山那颗死寂的心。
他挣扎着,从溪水里爬了起来,辨认了一下南方的方向。他要活下去,他要去益州。他要去看看,那个传说中的“墨神”,究竟是何方神圣。
他要去告诉他,北方的汉人,还在等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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