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安端起茶杯,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的温热,吹了吹那浮在水面之上的茶叶。
他的目光,却始终没有落在拓跋翎月的身上。
仿佛与他对话的,只是帐内那团无足轻重的空气。
“不知公主此番前来,所为何事?”
这句问话,轻飘飘的,没有任何重量。
可拓跋翎月那颗在胸腔里狂跳的心脏,在听到他开口的瞬间,竟奇迹般地,一点一点,沉静了下来。
那份源自于生命本能的,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惧与兴奋,如同退潮的海水,迅速远去。
只剩下一种棋逢对手的,冰冷的,绝对的冷静。
“为将军解忧而来。”
她的声音同样平静,清脆,像两柄无鞘的利剑在空气中无声地交锋,激荡起看不见的涟漪。
“哦?”
陈安的动作,停顿了一下。
那几乎微不可察的停顿,却让帐内的气压,陡然一变。
他终于抬起眼。
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,穿过袅袅升腾的热气,第一次,真正意义上的,正眼看向了拓跋翎月。
“愿闻其详。”
拓跋翎月迎着他的目光,没有半分的闪躲。
她能感觉到,那目光不再是审视一件器物,而是审视一个,够资格与他对弈的对手。
“将军割让七州之地,引我五胡入境。又在荆州战事正酣之时,悍然撕毁盟约,背刺扬州桓冲。”
她没有急着回答,而是用一种冷静到近乎于残忍的语调,清晰地复述着陈安的惊天手笔。
“如此一番惊天动地的布局,想必,将军所图谋的,绝不仅仅是眼前这荆襄九郡的尺寸之地吧?”
陈安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端起茶杯,将温热的茶水,轻轻地抿了一口。
那姿态,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,在安静地欣赏着对手那看似精妙,实则早已在他算计之中的布局。
“公主以为呢?”
他放下茶杯,杯底与桌面碰撞,发出一声轻响。
声音里,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,猫捉老鼠般的玩味。
拓跋翎月缓缓地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胸膛微微起伏。
然后,她吐出了三个字。
“霍天生。”
当这三个字,从她那两片,因为紧张而略显苍白的红唇之中,吐出的瞬间。
她清晰地看到,陈安那双总是平静无波,仿佛万载寒冰的眼眸里,瞳孔,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。
那是一种猎人精心布下的陷阱,自以为天衣无缝,却被猎物一语道破之时,所特有的,最细微的波动。
尽管只有一瞬,却被她死死地捕捉到了。
她赢了第一步。
这个认知,让一股冰冷的自信,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。
“将军真正的目标,从始至终,都只有一个。”
“那便是,益州。”
她一步一步地,走向那巨大的沙盘。
纤长的手指,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,带着决绝意味的弧线,最终,落在了那片代表着天府之国的区域。
“据我所知,此前,将军曾与益州的‘墨神’,和扬州的桓冲达成盟约,欲要三家联手,共分荆州。”
“以将军的才智,与麾下那足以让天下都为之侧目的精锐之师。即便没有我五胡的相助,拿下荆州,也不过是时间问题,代价大小罢了。”
“可将军却一反常态,不仅撕毁盟约,对曾经的‘盟友’扬州痛下杀手。更是慷慨地用那七州之地,为我等铺就了一条直通中原腹地的黄金大道。”
她的声音在帅帐内回响,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,敲打在最关键的节点上。
“将军如此大费周章,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借我等之手,去替您啃下荆州这块硬骨头吗?”
陈安静静地听着。
他看着站在沙盘之前,身姿挺拔,眉眼间闪烁着与她那绝美容颜极不相符的,锐利智慧之光的鲜卑公主。
他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里,终于透出了一丝异彩。
好一个拓跋翎L月。
他以为,这只是一头被仇恨与骄傲冲昏了头脑,勇猛有余而智计不足的草原母狼。
却没想到,她竟是一头懂得隐忍,懂得分析,懂得从那一团乱麻的棋局之中,嗅出那最关键,也最致命的棋眼的,绝顶聪明的孤狼。
不知为何,他甚至在拓跋翎月的身上,看到了几分,那个同样让他感到头疼的女人的影子。
一丝极淡的,几乎是下意识的杀意,从他的心底悄然浮现,又在瞬间被他自己摁了下去。
这种聪明得足以看透他布局的女人,是这世间最危险的变数。
就在此时,拓跋翎月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他那转瞬即逝的杀意。
她转过身,看着他,看着那张依旧隐藏在茶雾之后的脸。
她用一种,石破天惊的,充满了决绝的语调,说出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。
“本公主此次前来,只为一件事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每一个音节都咬得极重。
“联姻。”
“将军与我之间的联姻。”
陈安的瞳孔,再次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。
比上一次的收缩,更加剧烈。
他看着拓跋翎L月,看着她那张,因为说出这两个字,而显得格外坚定,也格外凄美的脸。
他沉默了。
帅帐之内,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。
“与将军共结连理,为将军分忧,也为我鲜卑与将军构筑一道牢不可破的钢铁盟约。”
拓跋翎月的声音在空旷的帅帐之内,回荡着,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让天下都为之震颤的分量。
许久。
久到拓跋翎月几乎以为自己会在这份沉默中窒息。
陈安笑了。
他向后靠在了宽大的椅背之上,身体彻底放松下来。
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所有的异彩与杀意都已褪去,只剩下一种洞悉了一切的,淡淡的嘲弄。
“公主,想要什么?”
陈安问。
他的声音,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与淡漠,仿佛刚才的一切交锋,都只是一场无聊的消遣。
“我要的,和将军要的一样。”
拓跋翎月迎着他的目光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。
“那就是,让霍天生,死。”
“只不过……”
她的眼中,骤然闪烁起一种,近乎于疯狂的,嗜血的火焰。
那火焰是如此炽烈,几乎要将她自己都燃烧殆尽。
“我与将军不同的是……”
“我要他,死得更痛苦。我要亲手,毁掉他所建立的一切。我要让他,在无尽的折磨与悔恨之中,生不如死!”
那份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刻骨恨意,让帐内的温度,都仿佛下降了几分。
陈安看着她,看着她那因为极致的恨意,而显得愈发妖异,也愈发美丽的脸。他忽然笑了。
那笑声极轻,极淡,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,瞬间刺穿了拓跋翎月用仇恨构筑的铠甲。那笑声里,充满了极致的、不加掩饰的轻蔑与嘲弄。
“真是……感人肺腑的仇恨。”
陈安缓步从书案后走出,他每靠近一步,拓跋翎月心中的火焰便被无形的寒气压低一分。
“只可惜,”
他停在拓跋翎月面前,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,那眼神,就像一个顶级的铸剑师在审视一块满是裂纹和杂质的废铁。
“你的仇恨,连同你这个人,以及你那自以为是的谋划,在本王看来都毫无价值。”
这句话,比任何关于贞洁的侮辱都来得更加致命!
它直接否定了拓跋翎月作为“盟友”的一切!
否定了她的智慧、她的谋略、她此行最大的依仗!
拓跋翎月的瞳孔骤然收缩,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,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安,声音都在发颤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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