狼军南下的路,是一条用鲜血与白骨铺就的路。
他们穿过羯人所占据的兖州与豫州,看到的,是一幕幕,比最残酷的噩梦,还要恐怖百倍的人间炼狱。
曾经繁华的城池,早已变成了一片废墟。
城墙之上,挂满了早已风干的汉人头颅,那一个个空洞的眼窝,无声地控诉着这片土地之上,所发生过的,惨绝人寰的暴行。
街道之上,随处可见,被随意丢弃的,残缺不全的尸体。
有白发苍苍的老者,有尚在襁褓的婴孩。
更多的,是那些连一身完整的衣物都没有的,年轻的汉人女子。
她们的身上布满了青紫的,不堪入目的痕迹。
她们的眼中,没有了半分的生气,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玩弄,被彻底摧毁之后的,死寂的麻木。
羯人的士兵,三五成群地在街道上,肆无忌惮地游荡着。
他们会像拖拽牲口一样,将那些还在苟延残喘的汉人男子捆绑起来。然后,用最屈辱的方式,将他们当成战马的活靶子,用箭矢一箭一箭地射死。
那过程,充满了病态的,施虐的快感。
他们甚至,给这些可怜的汉人,起了一个充满了侮辱性的名字——两脚羊。
因为在他们眼中,这些汉人,与那些被圈养的牛羊,没有任何区别。都是可以随意宰杀,随意烹食的口粮。
狼军的士兵,都是在草原之上,见惯了生死的,铁血的勇士。
可看到眼前这幅,几乎已经突破了人类道德底线的,惨烈的画面,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无法掩饰的,巨大的震动,与深深的不适。
就连呼延灼那样的莽夫,也忍不住将头别向了一边。
太惨了。
这已经不是战争。
这是单方面的,不加以任何掩饰的,屠杀与凌虐。
看着那些,在羯人皮鞭之下,瑟瑟发抖的汉人,为了半块发霉的饼子,而像狗一样,相互撕咬的汉人。
看着那些,被羯人士兵,当街拖入营帐,发出一声声凄厉惨叫,最终,又被像扔垃圾一样,扔出来的汉人女子。
同行的贴身女仆,苏璃在战栗,但拓跋翎月却什么都感觉不到。
她只是看着,看着那些被称为‘两脚羊’的汉人被开膛破肚。
她脑中闪过的不是‘活该’,而是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问:“如果这是必要的,霍天生会做吗?”
答案是肯定的。
他会的。
他会比羯人更有效率,比羌人更冷酷。
他会把这场屠杀变成一场资源筛选,计算出最优的死亡率以维持最低限度的生产。
在这一刻,她忽然理解了霍天生,也理解了陈安。
他们不是人,是行走的神只或魔鬼,为了棋盘的最终胜利,可以毫不犹豫地清扫掉所有无用的棋子。
而她,曾是那枚被清扫的棋子。
这认知让她除了让他感到一股深切的恨意,也感到了一种混杂着窒息和兴奋的快感。
看啊。
这就是你们汉人。
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,所谓的“礼仪之邦”。
在绝对的饥饿与死亡面前,你们与那些,在草原之上,相互撕咬的野兽,又有什么区别?
“公主。”
一道清冷的声音,在她的身旁响起。
是苏璃。
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,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俏脸上,此刻,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。
她本是汉人,曾是拓跋翎月最卑微的,连名字都没有的奴仆。
她曾无数次,因为自己的汉人身份,而遭到拓跋翎月无情的鞭笞与羞辱。
可她,却在一次针对拓跋翎月的刺杀之中,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了一支淬着剧毒的冷箭。
那一箭,险些要了她的命。
也正是那一箭,让她从一个卑贱的奴仆,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。
她成了拓跋翎月最信任的贴身侍卫,也成了她身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智囊。
拓跋翎月转过头看着她,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如深潭的杏仁眼。
“怎么?”
“我们,还要走多久?”
苏璃问,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。
“快了。”
拓跋翎月的目光,重新投向了那片,充满了血腥与腐臭的南方。
“穿过这片羯人的地盘,便是荆州了。”
苏璃沉默了。
她看着那些,在路边啃食着尸体的野狗。
她看着那些,眼中早已没有了半分光亮的,她的同胞。
她那颗早已被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,在这一刻,还是不受控制地被刺痛了一下。
“公主。”
她再次开口,声音,有些干涩。
“属下,不明白。”
“不明白什么?”
“不明白,陈安,为何要这么做。”
苏璃看着拓跋翎月,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里,露出了深深的困惑。
“他也是汉人。他难道不知道,这么做,会给这片土地之上,他的同胞,带来多大的灾难吗?”
拓跋翎月闻言,发出一声充满了讥诮的冷笑。
“同胞?”
她看着苏璃,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三岁的孩童。
“苏璃,你跟在我身边,这么久了,怎么还是,如此天真?”
“在这个世上,哪有什么同胞?有的,只是,可以利用的棋子,和必须铲除的敌人。”
“在陈安的眼中,这些所谓的‘同胞’,与那些被他当作炮灰,去消耗敌人箭矢的南军士卒,没有任何区别。都是可以为了他那更大的棋局,而被随时牺牲掉的代价。”
苏璃的身体,猛地一震。
她看着拓跋翎月,看着她那张,在血色的残阳之下,显得愈发冷艳,也愈发陌生的脸。
她忽然觉得,眼前的这个草原之上的公主,与那个,远在益州的“墨神”,和那个即将要见的,荆州的“霸主”,是一类人。
他们都是站在云端之上,将这世间万物都视作棋子的,真正的枭雄。
而自己,和那些在泥潭里,苦苦挣扎的“同胞”,不过是他们棋盘之上,一枚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。
这个认知,让她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无法言喻的,巨大的悲哀,与冰冷的寒意。
……
又行了七日。
当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,血腥与腐臭的味道,终于被一阵带着水汽的,清新的风所取代时,狼军终于抵达了荆州的地界。
当拓跋翎月看到眼前那座拔地而起的,雄伟的城池时,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狂傲的眼眸,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。
太高了。
那城墙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座中原的城池,都要高出一倍不止。
墙体不再是传统的夯土与砖石的结构,而是一种,她从未见过的,呈现出一种诡异的,青灰色的,光滑的材质。
那材质在阳光之下,泛着一层冰冷的,金属般的光泽。
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,巨大的压迫感。
城墙之上,每隔十丈,便架设着一架,造型奇特的,巨大的弩机。
那弩机的体积,比鲜卑最精良的攻城弩,还要大上三倍。
弩臂之上,闪烁着金属的寒光。
而在那城墙的内外,更是架构着无数,拓跋翎月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的,奇特的,金属工事。
有如同狰狞兽齿般的,尖锐的“拒马”。
有深埋于地下,只露出一排排闪烁着寒光的,锋利刀刃的“陷坑”。
更有一些高达数丈,顶端似乎还安装着某种可以旋转的,巨大“铜镜”的,诡异的哨塔。
这已经不是一座城。
这是一头用钢铁与水泥浇筑而成的,武装到了牙齿的,恐怖的战争巨兽。
拓跋翎月的心,在这一刻沉了下去。
她忽然想起,数年之前,她也曾随五胡联军,一同助陈安夺取荆州。
那时,她也曾路过陈安在雍州,凉州等地的旧部。
可那些城池的边防,与眼前这座钢铁巨兽相比,简直就像是孩童用泥巴堆起来的玩具。
一个可怕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在她的脑海中浮现。
难道……
难道他陈安,从很早以前,便已开始谋划着要与五胡合作?
所以,他才故意不在那些注定要被“让”出去的地盘之上,耗费心力?
又或者……
他一直都在隐藏实力?
他手中所掌握的这些足以颠覆战局的“神器”,远比他所展露出来的要多得多?
拓凶翎月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,瞬间便从她的脚底窜上了天灵盖。
她忽然发现,自己对这个即将要见的“盟友”,竟是一无所知。
她就像一只,自以为是的,闯入了虎穴的狼,却不知,那头老虎的爪牙究竟有多锋利。
不过,这份恐惧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,便被一种更加强烈的,扭曲的兴奋所取代。
很好。
陈安。
你越强,便越好。
你越强,我向那个男人复仇的胜算便越大。
霍天生。
你等着。
我很快,就会让你知道,被一头真正的疯狼盯上的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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