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预想中的黑暗与肮脏,并未出现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股干燥、洁净,甚至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空气。
房间不大,却窗明几净。
四张木床分列两旁,床上铺着洁白的床单,叠放着柔软的,看起来就蓬松温暖的被褥。
房间中央,是一张方桌,四张木凳。
甚至在角落里,还有一个用屏风隔开的狭小空间,里面摆放着崭新的木盆与水桶。
一切,都干净得不像话。
温若澜愣住了。
她身边的三个女人,也同样愣住了。
这……是给她们住的?
这不是地狱般的囚牢,反倒比许多人家里的卧房,还要整洁舒适。
一个出身商贾之家的女子,下意识地伸出手,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洁白的被褥。
那柔软细腻的触感,让她猛地缩回了手,仿佛被烫到了一般。
另外两个女子,一个曾是小家碧玉,另一个则是战乱流民,她们看着眼前的一切,眼中的迷茫与不敢置信,几乎要溢出来。
四个人,就这么站在门口,谁也没有再往前走一步。
这突如其来的“优待”,比最严酷的刑罚,还要让她们感到不安。
这背后,藏着什么?
是甜蜜的毒药,还是另一场更加残酷的,精神上的折磨?
没有人知道。
她们只是沉默地对视着,从彼此的眼底,看到了同样浓重的戒备与恐惧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清脆的铃声,从廊道外传来。
房门被再次推开。
“用餐。”
黑衣甲士吐出两个字,转身便走。
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,默默地跟了出去。
她们被带到了一个巨大的厅堂。
这里,依旧是窗明几净。
数百张长条形的餐桌排列得整整齐齐,地面光可鉴人。
每个人的位置前,都摆放好了一套干净的,甚至可以说是精致的餐具。
空气中,飘散着一股食物的,温暖而诱人的香气。
这股香气,对于饥肠辘辘,又经历了生死惊吓的女人们来说,是致命的。
温若澜看到,身边好几个女人,都下意识地,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。
很快,食物被端了上来。
不是想象中,那足以硌掉牙齿的黑面馒头,也不是那清得可以照出人影的稀粥。
而是一份搭配得当的,营养餐。
一碗晶莹饱满的白米饭。
一小份切得细碎,用肉汁煨得极其入味的禽肉。
两样颜色翠绿,看起来就爽口无比的蔬菜。
还有一碗……飘着几片菌菇的,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清汤。
分量不多,却样样精致。
那股勾人魂魄的香气,正是从这一份份餐点中散发出来的。
厅堂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食物。
那些出身贵胄的女子,眼神复杂。这份餐点,虽不及她们往日山珍海味,却也远超囚徒的待遇,甚至比她们家道中落后,那日渐简陋的餐食,要好上太多。
而那些曾经食不果腹,在战乱与逃亡中,为了一个发霉的馒头就能拼命的女子,她们的眼睛里,已经开始泛起水光。
她们的身体,在剧烈地颤抖。
这不是食物。
这是她们连做梦,都不敢奢求的,尊严。
终于,有一个女人,颤抖着拿起了筷子。
她夹起一小块肉,小心翼翼地,送进了嘴里。
肉质鲜嫩,入口即化。
浓郁的肉汁在舌尖爆开,那久违的,属于食物的幸福感,瞬间冲垮了她的心理防线。
眼泪,无声地,大颗大颗地,砸进了饭碗里。
她的动作,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。
所有人都沉默地,拿起了筷子。
她们机械地,将那可口到不真实的食物,一口一口地,塞进自己的嘴里。
细细地,用尽全身力气地咀嚼着。
仿佛要将这味道,永远地,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。
没人说话。
但厅堂里,压抑的,细微的啜泣声,却此起彼伏。
温若澜也在吃。
她吃得很慢,很认真。
每一粒米饭,每一丝肉,她都咀嚼了很久。
她没有哭。
但她的心,却比任何人都要感到冰冷,与屈辱。
她终于明白了。
顾清霜说的,“成为墨神手中,最受珍视,也最受倚重的力量”,这句话的真正含义。
她们不是随意消耗的炮灰。
她们是“武器”。
而一件顶级的武器,在投入使用前,自然需要最精心的保养与打磨。
这舒适的营房,这精致的餐点,就是保养。
明天开始的,那地狱般的训练,就是打磨。
这两者结合在一起,才是最致命的毒。
它会磨掉你的尊严,摧毁你的意志,然后,再给你一丝甜头,一点希望,让你心甘情愿地,为了留住这点甜头,而去疯狂,去争抢,去拼命。
去成为,他们想要的,那把最锋利的刀。
那一刻,温若澜才真正明白,“活着”,对于此刻的她们来说,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。
而能“好好地活着”,更是足以让任何人,抛弃一切的诱惑。
她抬起头,环视四周。
那些女人的脸上,依旧挂着泪痕,但她们的眼神,已经变了。
那眼底深处,最初的茫然与恐惧正在褪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被压抑的,近乎贪婪的光。
尤其是那些出身贫寒,从未体验过这一切的女人。
她们端着碗,将最后一滴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,那神情,虔诚得如同在朝拜神明。
她们的人生,从未有过如此美好的时刻。
死亡的威胁依旧悬在头顶。
但现在,天平的另一端,被放上了一枚分量极重的砝码。
只要能活下来。
只要不被淘汰。
就能继续住着这样干净的房间,就能继续吃着这样可口的饭菜。
这个念头,一旦在绝望的土壤里生根,便会以一种恐怖的速度,疯狂滋长。
它会变成一头野兽,吞噬掉名为“良知”与“底线”的一切。
若是能够一直拥有眼前的生活。
那么,成为武器,又何妨?
夜,深了。
素心躺在舒适的床上,听着周围那此起彼伏的,被压抑着的啜泣声与磨牙声,却久久无法入眠。
她睁开眼,看着窗外那轮被乌云遮蔽的,散发着惨淡光芒的月亮。
她的脑海里,一遍遍地回放着白日里那血腥的一幕,和顾清霜那番冰冷刺骨的话。
武器。
竞争。
淘汰,即死亡。
这里,不是什么藏娇的金屋,更不是什么世外的桃源。
这里,是一座巨大的,充满了血腥与死亡的,斗兽场。
而她们这六千名女子,就是被投入场中的,最卑微,也最无助的蛊虫。
她们必须相互撕咬,相互吞噬,用同伴的尸骨,去铺就自己向上爬的阶梯,最终,才能成为那只,唯一的,活下来的“蛊王”。
去取悦那个,高高在上的,将她们视作玩物的,养蛊人。
素心的嘴角,缓缓地,勾起了一抹极其复杂的,冰冷的弧度。
那弧度里,有自嘲,有悲哀,还有一丝,连她自己都未曾察,却已然开始燃烧的,疯狂的火焰。
蛛巢。
她忽然想起了这个词。
没错,这里,就是一座巨大的,由权势与欲望编织而成的蛛巢。
她们这些所谓的“材料”,不过是那张黏稠大网上,一只只早已被蛛丝缠住,动弹不得,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吞噬的,可悲的猎物。
想要活下去,唯一的办法,就是让自己,变成一只,比那网中心的主人,更狡猾,也更致命的……蜘蛛。
素心缓缓地,闭上了眼。
她知道,从明天起,她将不再是那个在醉仙楼里弹琴卖笑的,清高的素心姑娘了。
一场全新的,更加残酷的战争,已经开始。
而她,必须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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