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下的南中基地,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,高炉喷吐的火光将半边天都染成了暗红色,沉闷的锻打声如同巨兽的心跳,规律,沉重,充满了野蛮的生命力。
南院,那间临时辟出的,被王昭宁用从益州带来的各种珍贵织物与摆件,装饰得奢华而又温馨的寝居之内,气氛却远不如这夜色来得平静。
“暖阳”熏香的味道,似乎比往日更浓郁了些,那股温润甜腻的气息,却怎么也驱不散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,属于另一个女人的,清冷药香。
王昭宁坐在梳妆台前,看着镜中自己那张略显憔悴的脸,手中的象牙梳,几乎要将一头乌黑的青丝给梳断。
她回来了。
那个她以为早已不必再放在心上的,所谓的监城魔女,不仅从鬼门关爬了回来,更以一种她无法理解,也无法企及的姿态,重新占据了夫君所有的目光。
还有那个新出现的,美得不像凡人的白袍圣女。
王昭宁的心里,像揣了一窝被捅了的马蜂,嗡嗡作响,又蛰得她一阵阵地发疼。
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,寝居的门,被缓缓推开了。
霍天生走了进来,身上带着一丝夜的寒气,和一股她从未闻过的,混杂着铁水与焦炭的灼热味道。
“夫君。”
王昭宁的眼眶瞬间就红了,她放下梳子,起身相迎,那双总是水汪汪的眼眸里,蓄满了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思念,如同一朵在风雨中飘摇了一整夜的娇弱白莲,看得人心头发软。
她扑进他的怀里,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,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,闷闷地,像是在撒娇,又像是在控诉。
“你可算回来了……妾身还以为,你忘了南院还有个人在等你。”
霍天生轻轻拍着她微微颤抖的后背,闻着她发间那股熟悉的,如同三月春花般的甜香,心中那片因技术突破而带来的亢奋,竟奇迹般地,平息了几分。
他知道,眼前这个女人,或许没有万狐嫣的智计,没有顾清霜的锋锐,更没有楚巧儿的天赋,但她身上这股子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,属于女人的柔软与温情,却像一剂最有效的镇定剂,总能让他那根因过度算计而紧绷的神经,得到片刻的舒缓。
“傻瓜,怎么会忘。”
霍天生将她打横抱起,走向那张早已被她用最柔软的锦被铺就的床榻。
“只是南中这边,事情太多。那些蛮子,又蠢又倔,不盯着不行。”
他的声音很柔,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女孩。
夜,还很长。
一场极致的云雨,如同积蓄已久的暴风雨,席卷了整个寝居。
王昭宁像一艘在狂涛骇浪中飘摇的小船,被他一次又一次地,带向欲望的顶峰,又狠狠地抛下。
她彻底放开了自己,用一种近乎讨好与补偿的方式,疯狂地迎合着,索取着。
她要用最直接,最原始的方式,向这个男人证明,她才是那个最能让他感到欢愉,最能让他感到放松的女人。
事后,寝居内一片旖旎。
王昭宁餍足地伏在霍天生的胸口,像一只被顺好了毛的猫,懒洋洋地,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。
霍天生抚摸着她光洁柔滑的后背,感受着那惊人的弹性,声音里,带着一丝欢爱过后的沙哑。
“昭宁,辛苦你了。”
王昭宁闻言,心中一甜,嘴上却依旧带着几分委屈。
“夫君知道妾身辛苦就好。你不在的这些日子,妾身一个人在南中,人生地不熟的,心里……总是慌得很。”
她顿了顿,话锋一转,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。
“尤其是看着万姐姐,每日里调兵遣将,杀伐果决,妾身就愈发觉得自己……无用得很。”
来了。
霍天生心中冷笑,面上,却是一副心疼至极的模样。
他捧起她的脸,看着她那双因为情动而水光潋滟的眸子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“你怎会无用?你是我这心中,最不可或缺的一块软肉。”
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致命的磁性。
“南中这地方,是战场,是熔炉。这里,充满了血与火,充满了阴谋与算计。这里不适合你。万狐嫣也好,楚巧儿也罢,她们都只是我用来锻造兵刃,开疆拓土的,工具罢了。工具,可以有很多件,脏了,卷刃了,随时都可以换。”
他看着王昭宁,眼神里,是前所未有的,充满了独占欲的认真。
“可益州,不一样。”
“益州,是我的心,是我的根。那里,才是我墨家真正的天下。那样重要的地方,我不放心交给任何人,除了你。”
王昭宁的呼吸,停滞了一瞬。
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霍天生,那双漂亮的眸子里,写满了震惊。
“我……我可以吗?”
“为什么不可以?”
霍天生反问,他的声音里,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,属于君主的霸道与信任。
“你出身高贵,深谙人心。你的‘慈安堂’,如今已是整个益州民心所向的标杆。论及安抚百姓,收拢人心,便是杜衡与范长生加起来,也未必比得上你。”
“我需要你回去。回到益州,回到我的心脏里去。替我,守好那座城。替我,看着那些人。”
他顿了顿,抛出了那个足以让任何女人都为之疯狂的诱饵。
“你不是一直想学着,如何管理一座城吗?”
“现在,我把比南中还大的益州交给你。杜衡会与你同往,担任‘监城使’,从旁协助你。你要多向他请教,多听他的意见。等你学会了如何管理一座城,将来,我还会让你……管理更大的天下。”
更大的天下。
这四个字,像一道淬了蜜糖的惊雷,在王昭宁的心头炸响。
她的身体,在霍天生的怀中,微微颤抖。那双总是水光潋滟的眸子里,涌起了滔天的巨浪。
一瞬间的狂喜过后,是更加冰冷的,属于政治动物的冷静。
她不是三岁的孩童,自然听得出这番话语背后,那赤裸裸的阳谋。
将她从南中这个正在崛起的,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权力中心调离。
送回那个看似繁华,实则早已被他牢牢掌控,如同一座华丽鸟笼的益州。
再派来杜衡那个老谋深算,忠心耿耿的老狐狸,名为“协助”,实则,是套在她脖颈上的一条,看不见的锁链。
好一个“为夫分忧”。
好一个“我心甚安”。
他这是在忌惮她!
忌惮她在南中展现出的手腕,忌惮她那“昭慈神女”的名号,已经隐隐有了与“黑纱神使”分庭抗礼的势头!
一股比任何嫉妒都更加强烈的屈辱与不甘,从心底深处,疯狂地滋生出来。
但王昭宁的脸上,却没有流露出半分。
她只是将脸,更深地埋入霍天生的胸膛,用一种带着浓浓哭腔,充满了感动与幸福的语调,颤声说道:“夫君……妾身……妾身何德何能,能得夫君如此信重……”
她的泪水,滚烫,真实,恰到好处地,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。
“夫君放心!妾身此去益州,定当为夫君守好这片基业!谁敢在夫君的后院里生事,妾身……妾身第一个,便不饶他!”
她抬起头,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,写满了属于一个妻子对丈夫的,最纯粹的爱慕与忠诚。
她死死地抱住霍天生,将自己的红唇,再一次,狠狠地印了上去。
那是一个,充满了感激,充满了不舍,也充满了……无限算计的吻。
好。
你不是要我回益州吗?
我便回去。
你不是要我安抚百姓,收拢人心吗?
我便将这“慈悲”,做到极致。
我要让整个益州的百姓,只知有“昭慈神女”,而不知有“墨神”。
我要让你那座华丽的鸟笼,变成我的掌中之物。
我要让你看到,我王昭宁,即便不在你身边,也同样能拥有,让你都无法忽视的,属于我自己的力量!
霍天生看着怀中这个演技足以与自己媲美的女人,心中,冷冷一笑。
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但他不在乎。
一条被他亲自放出笼子的金丝雀,就算学会了啼叫,也终究,飞不出他早已为她划定的天空。
他要的,就是她们去争,去斗。
只有在争斗中,她们的价值,才能被最大化地体现出来。
也只有这样,这盘棋,才下得,更有意思。
第二天清晨,王昭宁容光焕发,仿佛脱胎换骨。
她带着霍天生亲手为她挑选的,最精锐的一百名亲卫,在杜衡的“陪同”下,依依不舍地,踏上了返回益州的官道。
霍天生亲自将她送至营外十里。
他看着那辆渐渐远去的,华丽的马车,脸上那副深情款款,写满了不舍的表情,在车驾消失于山道尽头的那一刻,便瞬间褪去。
只剩下,一片冰冷的,棋局落定后的平静。
清走了一枚棋子。
这盘棋,才能继续往下走。
他的目光,转向了基地的另一个方向。
那里,是顾清霜的营帐。
是时候,去见见自己那把,最锋利,也最听话的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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