利刃在手,只是第一步。
霍天生立于黑暗之中,指尖的冰冷触感,仿佛还残留着神威弩那钢铁机身的森然。
他需要一支军队。
一支,只听命于他,能将这神威弩的锋芒,刺入巨网心脏的军队。
他以“巡查民生”为由,轻车简从,来到了益州城南。
这里是阳光永远无法抵达的角落。
低矮破败的窝棚,是城市皮肤上溃烂流脓的疮疤,密密麻麻,层层叠叠。
空气中,酸腐与潮湿混杂着排泄物的恶臭,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浊气,钻入鼻腔,黏在喉咙。
衣衫褴褛的流民,皮包骨头,脊梁被贫穷与绝望彻底压垮。他们麻木地倚靠在泥墙边,眼神空洞,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提不起半分兴趣。
霍天生的马蹄声,并未在这里引起任何波澜。
偶有人抬起眼皮,浑浊的眼珠里映出他干净的衣袍,随即又漠然垂下,继续沉浸在无边无际的绝望里。
直到,一个身影从最角落的窝棚里猛然冲出。
“噗通!”
一声闷响,那人重重跪倒在霍天生的马前。
那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,三十出头的年纪。鼻梁宽挺,嘴唇丰厚,生得一张周正的面孔。
他身上那件常服,早已洗到发白,布满了破洞。双膝砸在污泥里,头颅却倔强地昂着。
一双虎目,死死锁定着马背上那个年轻的身影。他的眼神里,翻涌着不信、激动,还有压抑不住的屈辱。
“罪将陈武,参见墨神!”
霍天生翻身下马,动作干脆利落,亲自伸手将他扶起。
“陈校尉,何罪之有?”
陈武的身体剧烈一颤。
一束光,猛地刺入他死寂的心底。他无法相信,高高在上的墨神,新一任的益州之主,竟然还记得自己。
记得他这个被罢黜、被抛弃的罪将。
“墨神……您……”
“我记得你。”
霍天生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益州城下,墨家村前,死战不退的校尉,没有几个。”
陈武的虎目,瞬间涨红。
一股山洪般的委屈与不甘,决堤般冲上喉头。这个在刀山血海里都不曾掉过一滴泪的汉子,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控制的哽咽。
“末将……末将有负墨神厚望。”
他本是降兵,凭着一身悍不畏死的武艺,想在墨家军中杀出一个前程。
可他错了。
一次酒后,他与王家一名旁支子弟起了冲突。对方仗着人多,出言不逊,辱及他故去的袍泽。
他没忍住。
将那几人打得鼻青脸肿。
第二天,一纸罢黜令,便将他所有的前程与尊严,碾得粉碎。
他被削去军职,赶出军营,沦落至此。
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霍天生的大手,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。那双深邃的眼眸,看穿了他所有的不甘与愤懑。
“这个益州城,病了,病在根上。”
他俯身,凑到陈武耳边,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。
“我需要一把刀,一把能替我剜去腐肉的利刃。你,愿意做这把刀吗?”
陈武的瞳孔,骤然收缩到极致,他全身的血液,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凝固了。
霍天生直起身,不再多言,他将一块小小的铁牌,塞进了陈武粗糙的手掌。
铁牌冰冷,上面只刻着一个古朴的“墨”字。
“城外三十里,有个驻防营寨。去那里,联系上所有像你一样,被排挤,被打压,对这个世道心怀不满的兄弟。”
“告诉他们,墨神,会给他们一个公道。”
话音落下,霍天生转身,利落上马,坐骑扬起一阵尘土,头也不回地离去。
陈武呆立在原地,手掌死死攥着那块铁牌。
那金属的冰冷,却有一股灼人的温度,顺着他的掌心,涌入四肢百骸,将他早已冰封的心,重新点燃。
……
王家长子王琨的拜帖,送达的速度比霍天生预想的还要快。
州牧府,议事堂。
王琨一身华服,衣袂间都仿佛流动着金钱与权势的光泽。他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笑容,对着上首的霍天生一揖到底。
“墨神威武,我王家上下,钦佩不已。只是……”
王琨话锋一转,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忧虑与为难。
“如今万家势大,与墨神联姻之后,更是气焰熏天,隐隐有独霸益州之势。我等其余士族,心中惶恐,夜不能寐啊。”
霍天生端起茶杯,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杯壁,似笑非笑。
“王兄有话,不妨直说。”
“为求自保,也为能更好地辅佐墨神,我王家,愿献上小女,与墨神结秦晋之好。”
王琨终于露出了他的真正目的。
“一来,可为墨神稳固益州根基。二来,亦可制衡万家,不使其一家独大,蒙蔽圣听。”
霍天生心中一片冷然,面上,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。他当即放下茶杯,起身表态,王家之女若能进门,地位绝不会逊色于万狐嫣。
王琨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。
他知道,这门亲事,成了。
作为交换的筹码,霍天生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微不足道的要求。
“本神听闻万家钱庄,近日生意兴隆,颇有创新之举。本神也想效仿一二,开办一家‘墨行’,为我益州百姓,提供些许便利。”
他的语气顿了顿,露出一丝“囊中羞涩”的窘迫。
“只是,手头拮据,还望王家,能暗中襄助一二。”
王琨几乎没有思考,便一口答应下来。
区区一家钱庄?能翻起什么浪花?
与搭上墨神这条大船,与制衡万家那头猛虎相比,这点投入,简直不值一提。
他甚至当场拍着胸脯保证,王家愿意为“墨行”,提供海量的启动资金。
王琨不会知道,他此刻的慷慨,为王家,乃至整个益州士族的金融根基,亲手埋下了一颗最致命的炸弹。
送走大喜过望的王琨,霍天生立刻召见了范长生。
“长生,荆州牧庾亮,近来可有异动?”
范长生躬身,眼中闪烁着智者的光芒。
“回墨神,庾亮此人,野心勃勃,正在荆州大肆招兵买马。前几日,他还派遣使者前来,言辞恳切,希望能与我益州通商,互通有无。”
“哦?”
霍天生眼中精光一闪而逝。
“就这么巧?”
他沉吟片刻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,冰冷而锋利。
“那就让他通。”
“不仅要通,还要大张旗鼓地通。你派人,去把这个消息,‘不经意’地,透露给城中各大商行。”
范长生何等人物,瞬间便洞悉了霍天生的意图。
与荆州的商路,是一块足以让所有人都眼红的巨大肥肉。
霍天生此举,是要将这块肥肉扔进饿狼环伺的笼中,让那些平日里看似同气连枝的士族,为了争夺独家经营权,自己先撕咬起来。
果然,消息一出,整个益州城,暗流汹涌。
万家凭着姻亲关系,自认胜券在握,欲要独占鳌头。
王家则顶着新晋“皇亲国戚”的身份,寸步不让,针锋相对。
其余十一家大小士族,也纷纷各自抱团,下场厮杀,各显神通。
一时间,整个益州商界,乱成了一锅沸粥。
就在所有人的目光,都被这场商业大战所吸引时。
深夜的墨研署,杜衡再一次找到了霍天生。
他的脸上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“墨神,新型弩机虽已出雏形,但后续的量产,却遇到了天大的麻烦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铁矿。”
杜衡的声音压得极低,每一个字都透着沉重。
“益州所有的铁矿,都牢牢掌控在以王家为首的几家‘铁行’手中。他们以‘矿脉枯竭,产量不足’为由,大幅削减了对我们军工坊的铁料供应。”
“没有铁,我们的‘神威弩’,就只是一堆废木头。”
霍天生的眼神,瞬间冷了下来。
釜底抽薪。
王家那群老狐狸,当真是无孔不入。前脚刚与他联姻,后脚就扼住了他最致命的咽喉。
议事堂内,霍天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周遭的空气,仿佛都随着他的沉默而一点点冻结。
许久,他终于开口。
既然明路走不通,那就只能……走暗路。
“传令下去。”
他的声音,宛如万年不化的寒冰,在空旷的堂内回响。
“从墨恩司的工匠和城中百姓里,给我找出所有曾经当过矿工的人。无论老幼,只要懂矿脉,会采掘,有一个,算一个。”
“另外,让墨研署里那些擅长地理勘探的方士,放下手头所有的活。”
“我要他们,用最快的速度,结合我给的图纸,给我在这益州连绵的群山里,找出一条……全新的,不属于任何人的矿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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