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天生心中冷笑。
好一个协助。
好一个感念万家的恩德。
这哪里是协助，分明是派人来监视，是想借着发粮的机会，收买人心，将他这个墨神的功劳，硬生生分走一半。
他看着那个一脸精明相的冯零，脸上的神情却在一瞬间变得如沐春风。
“好，太好了！万家主深明大义，实乃我益州百姓之福！”
他走下高台，步伐沉稳，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。
他亲热地拍了拍那冯零的肩膀，手掌的温度，却让冯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僵。
下一刻，霍天生的声音陡然拔高，运足了气力，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沛然莫御的力量，确保周围的每一个士兵，每一个闻讯赶来的百姓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传我神谕！”
声浪滚滚，激荡四野。
空气都为之震颤。
“自今日起，我墨家，于城中设立墨恩司！”
“凡我益州子民，无论男女老幼，皆可凭户籍，到墨恩司登记，参与我益州城防修缮、水利兴建、道路铺设之圣工！”
“凡参与圣工者，皆为我墨家之信徒！”
“每日，可按工分，领取神赐之粮草！多劳多得，绝无克扣！”
“凡青壮男子，愿入我墨家军，为神而战者，不仅管吃管住，每月，更有军饷可领！”
一连串的命令，字字如雷，砸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那些原本翘首以盼，等着分粮的百姓，脸上露出了迷茫。
那些守卫的墨家军士兵，眼中则爆发出炽热的光。
霍天生的目光，最后落在了冯零的身上。
他的笑容依旧温和，眼神却冷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，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。
“至于这批由万家虔诚供奉的粮草……”
他刻意停顿，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。
“本神决定，将它们全部充入军库！”
“什么？”
冯零脸上的笑容，瞬间僵住，那两撇鼠须都因为肌肉的抽搐而抖动起来。
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霍天生的话语却没有半分停歇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“此乃万家主对墨家军的一片心意，本神自当却之不恭。这些粮食，将作为我墨家军的战略储备。至于分发给百姓的粮食，本神，自有安排！”
“这……这……墨神！”
冯零急了，一层细密的冷汗从额角渗出，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，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家主的意思是……”
霍天生的声音依旧温和，却裹挟着一股沉重的压力，压得人骨头发疼，几乎喘不过气。
“冯管事莫不是在质疑本神的神谕？”
简简单单一句话，却让冯零遍体生寒。
“小人不敢……”
“我与你家主有言在先，万家所供给的粮草、饷银须全数上缴军中府库，由我军需处统一登记，统一管理，统一发放。”
霍天生话锋一转，又变得通情达理起来，仿佛刚才那股神威只是错觉。
“你且回去复命，想必万家主自有计较，必不会责罚于你。”
冯零进退维谷，如坠冰窟。
霍天生不再理他，转身，面向那些不知从哪听来分粮消息，已经聚集过来的成千上万的百姓。
他伸出手，指向天空，对着一个扩音桶，开启了他的声优发言模式。
“乡亲们！本神知道，你们在等什么！”
他的声音，通过扩音桶的加持，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质感，充满了撼动人心的魔力，传遍了整个营地内外。
“你们在等本神开仓放粮！在等本神将土地分给你们！”
人群骚动起来，无数双眼睛里都燃起了渴望的火焰。
这正是他们日思夜想的！
“可是，本神想问你们一句！”
霍天生的声音猛然拔高，如同重锤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“不劳而获的粮食，你们吃得心安吗！”
“坐享其成的土地，你们种得踏实吗！”
“若是不劳而获、坐享其成，对于那些勤勤恳恳，为益州兴荣付出心血的人来说，公平吗？”
“本神受天命所托，不是要养一群坐吃山空的蛀虫！”
“要的是一个人人有尊严，人人靠自己双手创造未来的新世界！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，如同天际滚过的惊雷，炸得人耳膜嗡嗡作响。
“粮食，就在这里！”
他猛地一挥手，指向那堆积如山的粮袋。
“土地，也在那里！”
他又指向远方广袤的田野。
“想要吗？”
“那就用你们的汗水，用你们的忠诚，来换取！”
这番话，如同一道道闪电，在所有百姓的脑海中炸响。
他们愣住了。
他们脸上的渴望，变成了错愕，变成了迷茫。
他们本以为，神会像救世主一样，将一切都白白地赐予他们。
可没想到，神，却要让他们，用自己的双手，去争取！
霍天生环视全场，目光扫过每一张或迷茫，或震惊，或思索的脸。
他的声音沉淀下来，带着一种神性的悲悯与威严。
“神，只会将恩典，赐予那些懂得奋斗与感恩的信徒！”
话音落下，天地间是一片死寂。
只有风声，卷着尘土，从数万张茫然的脸上刮过，带着刺骨的凉意。
他们看着彼此，眼神里是长久以来的麻木，是根植于骨髓的怀疑，还有一丝被点燃后，却不敢燃烧的微弱火苗。
不劳而获，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奢望。
可神却说，要他们用汗水去换。
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，人群里，一道嘶哑却决绝的吼声，如同利剑，悍然刺破了凝滞的空气。
“我愿意！”
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，第一个跪了下去。
他骨瘦如柴，脸颊深陷，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，却死死盯着高台上的身影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。
这声呐喊，是投石入湖。
紧接着，第二个，第三个声音，从不同角落接连响起，汇成一股初生的溪流。
“我们愿意用汗水换取粮食！”
“是啊，以前我们空有力气，也换不来逆天改命的机会，感谢墨神给我们重生的机会！”
“对，没错，感谢墨神给我们机会！”
“请墨神，给我们一个机会！”
机会！
这两个字，像一道惊雷，劈开了所有人脑中的混沌。
是啊！
他们缺的不是力气，而是一个能用汗水换来温饱，换来尊严的机会！
一瞬间，那压抑在心底的火苗，被彻底引爆！
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。
越来越多的人嘶吼出声。
那声音，从最初的零星几点，迅速汇聚，膨胀，最终化作一道冲天而起的声浪，撼天动地！
“我等愿意！”
“愿为墨神效死！”
“愿以汗水，换我新生！”
山呼海啸，声震四野！
冯零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激昂疯狂的一幕。
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站在高处，被万民顶礼膜拜的身影。
那身影在晨光中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，显得如此遥远，又如此威严。
这哪里是什么分粮。
这分明是一场，收心。
一场用他们万家提供的粮食作为祭品，献祭给了全城百姓，从而将整个益州的民心，都收拢到了自己手中的宏大仪式！
而且，收得如此理直气壮。
收得如此……深入人心！
这位墨神，他没有施舍，而是给予了尊严。
他没有白给，而是提供了机会。
他将一群嗷嗷待哺的饥民，硬生生扭转成了一群渴望用双手创造未来的，狂热的信徒！
冯零看着那个被万丈光芒笼罩的男人，面色凝重到了极点。
他再也不敢停留。
他转身，奋力挤开狂热的人群，步履踉跄，匆匆离去。
他必须立刻回去禀报家主。
益州的天，怕是要彻底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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