荆州,州牧府。
庾亮将手中那卷缴获来的羊皮密信,第三次,也是最后一次,在烛火下展开。
那上面鬼画符般的古怪符号,像一群扭动的毒虫,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球里爬行,每一个符号都散发着嘲弄与阴谋的气息。
“先生,你怎么看?”
庾亮的声音沙哑,像一头被困在笼中数日的野兽,透着一股焦躁的疲惫。
首席谋士陆栖云,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。
他接过那卷羊皮纸,指尖的触感冰凉而柔韧。
他翻来覆去地看,甚至凑到鼻尖下闻了闻,除了羊皮特有的膻味,再无其他。
“主公,此事太过蹊跷。”
陆栖云的声音很沉,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。
“那墨神行事,向来天马行空,不拘一格。但这封密信,与其说是密信,不如说更像一个……故意让我们看到的诱饵。那些从益州逃回的探子,口中描述的景象,也太过匪夷所思。天火降世,士兵刀枪不入……这已非人力所能及,更像是那墨神故布疑阵,虚张声势。”
“虚张声势?”
庾亮的长子,大将庾翼,冷哼一声,从队列中踏出。
他身材魁梧,一脸的悍勇之气,对陆栖云的谨慎向来不屑一顾。
“军师就是想得太多!依我看,那墨神就是黔驴技穷了!他益州初定,根基未稳,又刚刚经历一场大战,必定是兵疲马乏,外强中干!这才弄出这些神神鬼鬼的把戏,想吓住我们!”
“不错!”
另一名将领也跟着附和。
“我听说那墨神已经跟扬州的桓冲搭上了线,这封鬼画符,搞不好就是他们之间约定动手的信号!我们若是再犹豫,等他们两家联手,我们荆州腹背受敌,悔之晚矣!”
就在议事堂内争论不休,人心惶惶之际,一声凄厉的嘶吼,从殿外猛地传来,撞碎了所有人的耳膜。
“报——!紧急军情!”
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,身上的甲胄满是泥土与血污,脸上被风沙割得看不出人形,他甚至来不及行礼,便用一种变了调的,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吼道:“夏口……夏口失守了!守将张显,开城投降,桓冲的大军……已经……已经入主夏口了!”
轰——!
这个消息,如同一道九天神雷,在每个人的头顶轰然炸响。
庾亮只觉得眼前一黑,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。
夏口,是荆州的东大门!是抵御东方威胁的最重要的屏障!
他踉跄着冲到地图前,死死地盯着“夏口”那两个字。再联想到那封来自益州的,无人能懂的诡异密信,一个可怕的,却又无比“合理”的推论,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型。
圈套!
这是一个天大的圈套!
霍天生与桓冲,早已暗中勾结!
这封密信,就是他们约定同时动手的铁证!
“欺人太甚!”
巨大的羞辱感与被愚弄的愤怒,如火山般轰然爆发。
庾亮双目赤红,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,狠狠地劈在面前的桌案上,那张由整块金丝楠木打造的桌案,应声而裂!
“传我将令!”
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濒死的野兽,充满了疯狂的杀意与决断。
“庾翼!命你即刻率军五万,北上!不惜一切代价,给我把夏口夺回来!”
“叶沉锋!”
“末将在!”
一名身材高大,面容冷峻的将领应声出列。
他便是荆州军中,以勇猛和治军严酷着称的大将,叶沉锋。
“命你为主将,柳擎柱为副将,点齐五万精锐,即刻出征!从夷陵出发,西进!给我踏平白帝城,攻入益州腹地!我要让那姓墨的黄口小儿知道,什么叫雷霆之怒!”
……
断魂峡。
峡如其名。
两壁对峙,陡峭如削,天光被挤成一线,投下来,也化作了惨淡的青灰色。
峡中常年弥漫着一层化不开的瘴气,风在其中盘旋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。
叶沉锋骑在一匹高大的西域战马之上,眉头紧锁。
他不喜欢这里。
这地方太过压抑,太过死寂,连鸟兽的踪迹都寻不到一处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木腐败的腥味,让人胸口发闷。
“将军。”
副将柳擎柱策马来到他身边,脸上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忧虑。
“此地地势太过险峻,两侧皆是绝壁,乃是兵家设伏的绝佳之地。我军长驱直入,万一……”
“万一什么?”
叶沉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。
他指了指两侧那几乎与地面垂直的,光滑如镜的崖壁,声音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傲慢。
“你看看这鬼地方,别说是人,就是猴子,都未必能爬得上去!他墨神还能长了翅膀飞上来不成?”
此言一出,身后的将领们发出一阵哄笑。
叶沉锋很享受这种感觉。
他出身荆州望族,自小便顺风顺水,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性子。
在他看来,所谓的墨神,不过是靠着些江湖骗术蛊惑人心的竖子。
只要自己的五万铁骑一到,所谓的墨家军,不过是土鸡瓦狗,不堪一击。
“传我将令!全军加速!穿过这断魂峡,天黑之前,我们便要在白帝城的城楼上,喝庆功酒!”
叶沉锋扬起马鞭,意气风发。
柳擎柱张了张嘴,还想再劝,可看着叶沉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,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,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。
五万大军,如同一条灰色的长蛇,涌入了这狭长的,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峡谷。
铁甲摩擦,马蹄踏地,沉闷的声响在峡谷中回荡,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,反而让那股死寂,显得愈发诡异。
就在荆州军的先头部队,抵达峡谷最狭窄处的那一刻。
异变,突生!
轰——!!!
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巨响,从他们刚刚经过的峡谷入口处,轰然炸开!
那声音,不是闷雷,更像是整座山脉的骨骼都在呻吟、在断裂!
地动山摇!
入口处的一侧崖壁,竟在众目睽睽之下,轰然垮塌!
无数磨盘大小的巨石,裹挟着万钧之力,如同天神投下的惩戒,咆哮着,翻滚着,砸落下来!
尘土与碎石冲天而起,遮蔽了那唯一的一线天光!
只是一瞬间。
荆州军的退路,便被那厚达数丈的,由山岩构成的绝壁,彻底封死!
堵在峡谷中的数万士兵,瞬间乱成了一锅沸粥。
惊呼声,惨叫声,战马受惊的嘶鸣声,军官气急败败的呵斥声,交织成一片末日般的混乱。
“稳住!都给老子稳住!”
叶沉锋脸色煞白,他做梦也想不到,这世上竟真的有能让山崩地裂的“妖法”!
然而,这仅仅只是开始。
轰!轰!轰!
一连串的爆炸声,如同死亡的鼓点,在狭长的峡谷沿途,接连炸响!
那些被墨研署精心计算过位置的爆破点,被悉数引爆。
无数的碎石与泥土,从天而降,将这支绵延数里的五万大军,精准地,毫不留情地,切割成了数十段,首尾不能相顾!
“上面!看上面!”
不知是谁,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绝望嘶吼。
所有人下意识地抬起了头。
然后,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,也让他们魂飞魄散的一幕。
在那两侧原本光滑如镜,寸草不生的绝壁之上,不知何时,竟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身影!
他们如同附着在崖壁上的壁虎,用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方式,攀附在那里。
正是早已在此潜伏多时的,朱雀卫!
卫青半跪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,面无表情。
他身旁的朱雀卫士兵,早已将手中的神威弩,对准了下方那群如同瓮中之鳖的猎物。
“放。”
一个字,冰冷,决绝。
咻咻咻咻咻——!
那不是箭雨。
那是一场由钢铁与死亡组成的,黑色的金属风暴!
数千支经过特殊打造的破甲弩箭,在一瞬间,便覆盖了整个峡谷!
荆州军引以为傲的精良铁甲,在神威弩那恐怖的穿透力面前,脆弱得如同纸糊。
弩箭轻易地撕开甲片,钻入血肉,带起一蓬蓬温热的血雾。
惨叫声甚至来不及响起,便被下一波更加密集的箭雨所淹没。
狭长的峡谷,瞬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,血肉磨盘。
成片成片的士兵,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,倒了下去。
鲜血,汇成溪流,染红了脚下的土地。
“撤!快撤!”
叶沉锋彻底疯了,他拨转马头,不顾一切地朝着峡谷的出口冲去。
然而,当他带着数百名亲兵,踩着同袍的尸体,冲出这片人间地狱,看到出口处景象的那一刻,眼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,也彻底熄灭了。
峡谷的出口处,黑压压的一片,早已被堵得水泄不通。
数千名身着墨色重甲,手持塔盾与长枪的玄武卫,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防线。
为首的,正是蔡鸣与陶孔。
“降者不杀!”
蔡鸣那洪亮如钟的嗓门,运足了内劲,如同滚雷般,在峡谷中回荡。
那些侥幸从箭雨中逃生的荆州军士兵,看着前方那如同铁壁般的军阵,再看看身后那片还在不断吞噬生命的死亡峡谷,心理防线在这一刻,彻底崩溃了。
求生的本能,压倒了所有的尊严与勇气。
“当啷!”
“当啷!”
兵器坠地的声音,此起彼伏。
他们扔掉了手中的刀枪,跪在地上,双手抱头,瑟瑟发抖。
叶沉锋看着眼前这兵败如山倒的景象,气得目眦欲裂。他一夹马腹,竟提着长枪,独自一人,朝着蔡鸣的军阵发起了冲锋。
“贼将休走!”
蔡鸣冷哼一声,不退反进,手中的环首大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匹练般的寒光。
两人错马而过。
一颗硕大的头颅,冲天而起。
……
数十里外,一座不起眼的山丘之上。
霍天生放下了手中的望川镜,脸上没有半分波澜。
这场战役的结果,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。
他转过头,看向身旁同样举着望川镜,那张总是冷傲的脸上,此刻却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撼与惊骇的女人。
“感觉如何?”
霍天生问。
万狐嫣缓缓放下望川镜,她的手,在微微发抖。
她看到了。
她亲眼看到了,在那个小小的镜筒里,数万条鲜活的生命,是如何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,被高效地,冷酷地,屠戮殆尽。
那不是战争。
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,全新的,属于未来的,杀戮的艺术。
一种让她感到恐惧,却又让她心底深处,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与渴望的艺术。
她看着霍天生,看着这个亲手缔造了这一切的男人,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凤眸里,第一次,流露出了真正的,发自内心的敬畏。
“我,想学。”
万狐嫣开口,声音里,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“想学啊,我教你啊!”
霍天生笑了。
他知道,他种下的那颗种子,终于,在她心中,生根,发芽了。
“传我军令!”
霍天生的声音,在山风中响起,清晰而冷酷。
“命蔡鸣、陶孔,打扫战场,处理降兵,收缴所有军械粮草!”
“命卫青,彻底肃清残敌,封锁断魂峡!”
“命谢临舟,率青龙卫,即刻将所有缴获物资,运回益州!”
“命……”
霍天生的声音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。
“陈武!”
“率领你麾下的墨烬军,即刻换上荆州军的旗号与甲胄!以最快的速度,奔袭……”
“宜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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